【織田組中心】《滅せぬもの》試閱

  • 刀劍亂舞only「一刀入魂參」新刊(2021年窗掉的本,沒想到能在2024年付梓)。
  • 織田組中心。主要描繪織田組一同出陣本能寺之變、透過本能寺之變面對內心掙扎的故事,分成不動、長谷部、宗三、藥研四篇。
  • 本作包含基於刀舞虛傳而延伸出來的一些想法,但與刀舞並無任何關係。各篇均有極化書信或回想的捏他。
  • 部分歷史捏造,與真實歷史並不相關。雖然並非故事刻畫重點,但本作採取織田信長森蘭丸之間是眾道關係的設定。

#01 死のうは一定(人終要一死)

不動行光側臥在房間的榻榻米上,單手撐著頭,用右手舉起喝了半瓶的甘酒,像是要和太陽乾杯似的姿勢。他瞇細眼睛,透著日光欣賞著玻璃瓶裡盤旋上升的乳白色旋流。混濁不堪的甘酒沒有美麗的色澤,只有甘甜的墮落,以及和他一樣腐敗的氣息。這始終讓他覺得很安心。

他仰起頭,將剩下的甘酒一飲而盡。濃稠甜膩的甘酒滑順地流進他的喉嚨,順著食道一路蜿蜒而下,在肚子裡流淌成湖。暖烘烘地,像一場白茫茫的美夢。他止不住地沉溺,任憑自己飄浮在夢裡,想著他喜歡的人,想著他經歷過的那些事,想著他短暫的快樂的曾經。想著想著,嘴角便向上勾出微笑的弧度。

只可惜美好的夢境總是短暫。甘酒的餘韻如同潮水般迅速消退,在夢境憑空消失的那一剎那,不動一骨碌坐了起來,在墮入更深的黑暗之前回到現實。他伸了伸懶腰,不忘打了個響嗝,將空瓶隨手放在矮桌上,聽見空瓶和其他空瓶碰撞出來的清脆聲響。在略略整理歪斜的衣服後,他起身前往本丸的若松之間。頭沉甸甸的,倒也記得藥研藤四郎說在出陣之前要召開軍議,還不准他帶酒。

他踩著搖搖晃晃的步伐,踏得走廊的木地板嘎嘎咯咯地直響,還沒拐過最後一個轉角,遠遠地便看到壓切長谷部在若松之間裡正襟危坐的身影。長谷部面無表情,連帶懨得身旁紙門上繪著的松樹都毫無生氣。又是那傢伙,明明被信長公所愛,卻總是用輕蔑的口吻說起信長公的刀。不動每每想要隱忍,但老是聽得一兩句就實在按捺不住,兩人一碰頭就要吵架。藥研好幾次諄諄告誡,要他少招惹長谷部,但不動始終主張這是正當防衛,也不知道是誰招惹誰。

不動大歎一聲,拖著腳走進房。坐在主位的藥研抬眼看他,嘴唇上下掀動,向他發出無聲的警告。安分點,藥研用唇語說。

他不招惹我就沒事,不動也用唇語回敬。眼角餘光順著話語掃過長谷部,長谷部兀自看向前方,連看都不看他一眼。就是這種態度惹人厭,不動翻了個白眼,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待他坐定,出陣的六把刀便到齊了。

「藥研藤四郎、壓切長谷部、燭台切光忠鶴丸國永、不動行光,再加上我宗三左文字……只差實休光忠就全員到齊了吧?」宗三環視在場眾人,眼波隨著話語流轉,自嘲似的說:「出陣地點分明是天正十年的京都本能寺,卻偏偏安排了這樣的陣容……我說啊,主上這是在試探我們吧?」

宗三語聲方落,便換來長谷部的嚴厲喝斥。「說什麼試探,不准這樣評論主上主上自有他的用意,我們只要遵循便是。只要是主上的命令,我們什麼都要達成。」

「是是是,『只要是主上的命令』呢。」宗三模仿著長谷部的口吻,語氣滿是嘲諷。

向來唯恐天下不亂的鶴丸沒放過這個大好機會,接過宗三的話尾便表演了起來:「『接下來要做什麼呢?殺死家臣?火燒寺社?請您隨意指示──』」

鶴丸的表情和語氣學得唯妙唯肖,逗得不動噗嗤笑出聲來。見長谷部面色脹紅,藥研趕緊將一捲厚重的圖紙甩在圓桌上,搶在長谷部發話前狠狠瞪了宗三和鶴丸一眼,出聲喝止:「別鬧了,開始軍議吧。」

「就是說啊,每次一見面就吵個沒完,談正事吧。」燭台切幫腔著說,和藥研一起將圖紙攤開。圖紙被捲得久了,老是沒能攤平,連帶著上頭繪著的本能寺都捲曲得不像話。不動看著燭台切一次次伸手撫平圖紙,終於不耐煩了起來,順手便將自己的本體扔了上去,壓在圖紙的邊角。燭台切投來感激的目光,他回以傻笑。沒用的刀一無是處,也就只能充當臨時的紙鎮。

藥研從口袋裡摸出幾個棋子,散布在圖紙上,開始向眾人講解本次任務的主要內容。他連珠砲地提出各式情報及執行計畫,氣氛頓時被收束為認真的討論。不動試著參與其中,卻始終無法投入。耳裡只聽見眾人你一言我一語,無非是談著如何讓本能寺之變發生,如何讓信長公如期死去。只要想到這裡,他便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藥研的聲音,長谷部的聲音,宗三的聲音,再熟悉不過的夥伴的話語,字字句句卻像是在他的心頭縛上繩索,末端綁著的鉛塊沉甸甸地拖著他向下墜落。

本能寺之變,讓信長公死去的本能寺之變,開什麼玩笑,那可是讓我最喜歡的持主死去的本能寺之變啊。不動喃喃地說,聲音細若蚊鳴,甚至疑心自己根本沒有說出口。

他伸手想拿酒,卻撲了個空。該死的藥研藤四郎。

「不動,怎麼了嗎?你剛剛有說些什麼嗎?」宗三看向他。些許是察覺到他臉色有異,語調裡帶著關心。眾人的眼神隨即一齊落在他身上。

沒什麼,不動先是逞強地搖了搖頭。然而死命壓抑在心底的情感終究像是洪水般決堤而出,湧出不該說出口的話。

「……本能寺之變真的非得發生不可嗎?信長公真的非死不可嗎?信長公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長谷部硬生生打斷。(待續)

 

#02 是非に及ばず(勢所必然)

壓切長谷部不喜歡夏天。他不喜歡灼熱的日光,不喜歡逼人的暑氣,更不喜歡肌膚上被蒸出來的一顆顆渾圓飽滿的汗珠。他尤其討厭手心裡滲出汗水的黏膩觸感,總惹得他心煩意亂。
在所有的夏天裡,京都的夏天或許是特別惹人厭的夏天。不過初夏而已,烈日便鋪天蓋地襲來,大地也像是要還以顏色似的,不斷散發出蒸騰的熱氣,上下夾攻,炙熱的溫度便被牢牢地鎖在了空氣裡。他想起燭台切光忠在廚房設置的那只烤箱,這才明白昨晚吃的鹽烤活蝦死到臨頭的心情。
他伸手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手不停歇地繼續幹活。他先將帳篷展開,再立起營柱。雖然不大樂意抽到紮營這樣莫名其妙的苦差事,但這畢竟也是任務的一環。無論如何他都必須完成主上給的使命,為了主上,也為了他自己。
用力撐起帳篷以後,長谷部這才發現其中一根營柱搭錯了,他擰著眉頭咒罵一聲,拆掉重新來過。京都近郊的荒野杳無人跡,寧靜得只能聽見蟬鳴的喧囂,蟬群像是嘲笑他的錯誤似的叫嚷個不停。他最討厭的莫過於夏天的蟬鳴聲,唧唧、唧唧、唧唧,反反覆覆地只是重覆著相同的字詞,和總是口口聲聲說起織田信長的不動行光一個樣,無止盡地讓人心煩。
唧唧、唧唧、唧唧。震耳欲聾的蟬鳴聲不絕於耳,更像把鑽子似的,直直鑽進長谷部的腦門,在他的腦裡迴盪,把他嚷得頭昏腦脹,甚至開始疑心起蟬群其實是壓切、壓切、壓切的喊。
「壓切」,長谷部恨透了別人用這個名字稱呼他。織田信長用自己的粗暴和野蠻為他取了這個名字,每被喊一次「壓切」,他都要被迫想起信長一次。他不厭其煩地再三糾正,不過是再也不想和那個人有任何瓜葛,卻總是有一把刀像是要刻意激怒他似的,大聲地喊他這個名字,從不肯善罷甘休。他們之間的空氣於焉緊繃得像是隨時要擦出火花,一不當心便一觸即發。
「行光只是以前喊習慣了,一時改不了口,你就別和他計較了。」藥研藤四郎試圖替他們緩頰。「再說,我個人挺喜歡壓切這個名字,雖然發想有些破天荒,但喊起來特別響亮,挺好聽的。」
「可不是嗎?雖然我可不敢恭維魔王的命名品味,但不能否認這個名字確實挺適合你。該怎麼說呢,有種簡單粗暴的美感?」宗三左文字也幫腔著說,一貫地在話裡夾槍帶棍,褒中帶貶。當然,貶的成分遠高於褒。
長谷部冷哼一聲,不予置評。心裡雖然不大領情,卻也不得不承認他曾經很喜歡這個名字。直到織田信長將他隨意地下賜給不過是第一次見面、連直屬家臣都不是的黑田官兵衛為止,他都很喜歡「壓切」喊起來的感覺。音節乾脆而俐落,沒有拖沓的抑揚頓挫,很有刀起刀落的果決,和自己十足般配。
不過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待續)

 

#03 千本の桜散りすぎにけり(櫻花終究散落)

「我不覺得這種程度能稱得上是傷口,實在用不著小題大作。」
宗三左文字坐在路邊的一塊大石頭上,看著藥研藤四郎仍固執地搬來醫藥箱,語氣頗有些無奈。
「即使是輕傷也不能忽視,更何況傷口不淺。」藥研盤腿坐在地上,邊說邊打開醫藥箱的蓋子,取出乾淨的棉布。「不管你是否稱它為傷口,總之把它湊過來。」
宗三半是放棄地伸出兀自流著血的左小腿。他確實覺得這算不上什麼傷,不過是被敵刀劃過所留下的長約十五公分左右的痕跡,稍微切進肉裡的程度而已,並不特別深。他也不覺得痛。
藥研先用棉布替他止血,再細心地用生理食鹽水替他擦去血跡。動作輕柔,仔細得讓人生厭,讓宗三忍不住出言諷刺:「沒想到你身為魔王的刀,竟會如此謹小慎微。」
「在執行任務的時候可沒有手入室給你躺,不處理的話會變得很麻煩。無論是誰的刀都會這樣想。」
藥研對於宗三的嘲弄無動於衷,頭也沒抬,伸手做了一個向外撥的手勢。宗三會意,老大不情願地拉起袈裟下擺,讓傷口完整地暴露在藥研眼前。還說這不算什麼傷口,藥研抬眼瞪了他一眼,眼神充滿譴責的意味。
宗三癟癟嘴,回以一聲悠長的歎氣,伸手將快要遮住視線的前髮撥到耳後。」
「吶,為什麼喊信長為『魔王』?」藥研開始替他清理傷口,一邊尋了個話題開口。「雖然根據弗洛伊斯的說法,信長在寫給武田信玄的信裡署名為『第六天魔王信長』,但其實信長從來沒寫過那封信。弗洛伊斯專記一些穿鑿附會的說法也不是第一次了。
織田信長火燒比叡山,圍勦石山本願寺,又派兵包圍高野山,一口氣把世間的佛門中人都給得罪光了。僧侶們視他為佛敵,怒稱他為第六天魔王,也在常理之中吧?」宗三踢了踢右腳,腳腕上掛著的佛珠發出清脆的聲響。「何況這稱呼不是很適合他嗎?一般人奪下戰利品也就算了,偏要特地在我身上烙下刻印,害得後世把我當作奪取天下之刀……這事只有以世人的欲樂爲自身樂趣的第六天魔王才做得出來。」
「這在那個時代不是常有的事嗎?」藥研笑得爽朗,隨手將已經染得又髒又紅的棉布扔在地上。
「是嗎?也許是吧。」宗三漫不經心地應聲,看著被扔在地上的棉布,滿腦子只想著接下來再纏個紗布就該完了。他實在不喜歡自己被當成傷患伺候的感覺,彷彿被擺在俎上的魚肉,有種什麼都做不了的淡然的恐怖。然而療傷的鬧劇還沒結束。他有些絕望地看著藥研從醫藥箱裡取出棉棒,又旋開一罐優碘,要替他消毒傷口。會有一點痛喔,藥研說。
三冷眼看著棉棒湊上自己的傷口。這點痛也不到要特意提醒他的程度吧,再怎麼樣都不會比起火燄纏身的痛苦要來得痛,他正想出言譏諷,卻被腿上猛然傳來的痛楚給堵住喉頭,像是千萬根針一齊刺進他的傷口。他倒吸了一口氣,齒間迸出嘶的一聲氣音。

忍一下就好,藥研安撫似的說,手裡的棉棒輕柔地撫過他裂開的傷口,上頭蘸著的優碘卻深深鑿進他的血肉。宗三伸手按住心口,想起魔王在他身上留下的金象嵌銘。
──永祿三年五月十九日義元討捕刻彼所持刀、織田尾張守信長。(待續)

 

#04 滅せぬもの(不滅之物)

藥研藤四郎一直覺得織田信長是一個再普通也不過的人。有著人類的喜怒哀樂和七情六欲,會執著於追尋自己的夢想,時不時也會犯錯,就和一般的普羅大眾沒什麼兩樣。硬要說的話,大抵就是名氣比旁人響亮了些。
拜此之賜,藥研時常被其他刀問起信長是怎麼樣的人。藥研每每不作多想,逕自回答信長單純就是個普通的很好的人,卻沒想到其他刀總是不大同意。後世可都不這麼覺得,織田信長離普通人的距離可說是非常遙遠,他們異口同聲地說。但以那個時代的眼光來看,信長真真切切就是個普通人啊,藥研百思不得其解。他轉而向昔日一同在織田家的夥伴尋求認同,孰料他們對於信長各懷心思,感情更是強烈得難以言喻。不動行光近乎執著的愛,壓切長谷部耿耿於懷的恨,宗三左文字難以梳理的愛恨交織,在在讓他瞠目結舌。倒是不知道實休光忠會怎麼想。還真想見見他化為人形以後的樣子啊,藥研想。
藥研從未想過,即使在本能寺之變以後早已經歷了六百多年的時光,也仍然沒有一個人不知道織田信長織田信長被其他刀和後世的人們過分地讚揚和恐懼,儼然被說成了一個傳奇,成了在歷史的長河裡最閃耀的一顆星。正如同星子從未離開天空,信長的身影也始終籠罩在他們的心頭。
當然藥研也是喜歡信長的。雖然他成為信長的刀不過短短十餘載,但信長無論去到哪都會帶著他,片刻也不離身。朝夕相處下來,藥研對信長自然很有些感情,想起來過往的事也總是懷念。然而這樣的感情並不特別強烈,總都是已經過去的事情。比起沉溺在已經結束的時間,藥研更希望能好好把握現在正在流動的光陰。畢竟他本是一把燒失的刀。
藥研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握緊拳頭,又再重新張開。人類的血液在他的身上流動,滾燙燙的,是他失而復得的生命。他不知道為什麼已經燒失不復存在於世間的自己,仍能接受審神者的召喚,以人類的姿態顯現於世。有別於其他經歷燒身而被重鑄的刀,他早已失去了最原初鍛冶他的玉鋼,甚至連地金都半點不復存。為什麼呢?他曾問過主上,但主上只是沉吟著說,因為他有故事。
這裡的哪把刀沒有故事?藥研困惑不已。要比逸話傳聞,隨便挑一把平安刀都有一籮筐的故事,每夜輪流說一個,不知道可以說上幾年。遑論在日本國千百年的歷史裡有無數的被鍛造出來的刀劍,絕大多數都經歷斷折、燒失甚或被毀棄的命運,為何偏偏只有他可以重新來到這個人世間?
雖然疑惑,但他也只是把這個問題擱在一旁,沒特別去深究。他來到這裡必然有什麼緣由。無論答案是什麼,他都要把握當下做他所能做的事情。(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