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へし】《DREAMS COMES TRUE》WEB再錄(上)

  • 2016/12/10 CWT44《DREAMS COMES TRUE》WEB再錄。
  • 最開始不過是個無聊的小腦洞,腦袋像被劈中一樣就提筆寫了,當初從突發無料本到小料本、還因為爆字數而天窗,最終一路發展成第一本燭黑洗本。重看一次還是覺得挺可愛的。這本的銷量一直都挺黯淡的,賣了一年也遲遲沒有完售,還曾被BOOKY拒收。所以就一口氣逆向操作,直接放出WEB再錄。如果有看過再錄覺得喜歡的朋友,在2017年10月28日的「一刀入魂貳」及之後的通販會做最後一次的販售,之後就會將餘本銷毀不再販賣囉。
  • 如果有什麼感想的話,歡迎填寫感想表單告訴我,我會非常開心的。
【1】

從前從前,在一刀兩斷王國裡的一個僻遠角落,蓋著一幢簡陋的石塔。石塔裡住著老伊達騎士的三個兒子。老伊達騎士過世得很早,除了龐大的債務以外,幾乎沒留下什麼遺產,除了居住的石塔以外,只留下了塔前的一座石雕像、一畝小田和一頭乳牛給三個兒子。三兄弟便在田裡耕種蔬菜、養牛擠奶,再拿著蔬菜和牛奶到附近的市場叫賣,相依為命地度日。所幸兄弟之間感情融洽,手足情深,日子雖然貧窮,倒也勉強過得下去。
然而隨著他們漸漸長大,乳牛也漸漸老去,再也產不出牛奶來。老伊達騎士留下來的債務卻尚未還完。為了家計,長子鶴丸年紀輕輕便毅然決然投效皇家軍隊,成為一名皇城守衛。憑著一份微薄的薪水,勉力將弟弟們拉拔長大。守衛的工作時間很長,鶴丸每天早出晚歸,家裡的事全落在了次子光忠的頭上。
小小年紀的光忠因而一肩扛起了所有家務,不僅要照顧長兄及么弟俱利伽羅的生活起居,更忙碌於種菜賣菜的農活。他捨棄附近的小市場,在天未亮時便挑著一擔蔬菜走到遙遠的大市集叫賣,只為了多賺一些錢好償還債務。日子過得十分辛苦,他卻不吭一聲。即使後來在路上不慎跌了一跤、被地上的樹枝奪去右眼,他也只是默默縫了個黑色眼罩戴上,沒有半句怨言。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幾年,直至鶴丸被拔擢至皇城禁衛軍、俱利伽羅也被選入皇城當侍從,這才減輕了光忠的重擔。然而這麼多年他勤於種菜,早已種出了興趣來。他開始花費心思在有機蔬菜上,研究天然堆肥與自然農法,全心全意只為培育出最為美味可口的食材。鶴丸和俱利伽羅都不在身邊,他時常獨自待在田裡,一邊幹著農活,一邊和蔬菜說話。說到開心之處,僅存的那只左眼還會笑得瞇成了月牙彎。
 
時間飛快,光忠已然二十二歲,出落得一表人才。他的身材高大挺拔,面容英俊瀟灑,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是無懈可擊。身上穿的衣服全由他親手縫製,即使是粗布製成,也依然是十分帥氣的款式,掩不去他的英氣逼人。
在市集裡他是最受歡迎的小販。叫賣的聲音渾厚低沉,說起話來親切而溫暖,稱讚起人來更是如蜜似糖。再加上他的個性開朗隨和,跟誰都能處得很好,無論男女老少,人人都願意向他多買一些蔬菜。更何況他賣的有機蔬菜是真的好吃。漸漸地他小有名氣了起來。大家都說伊達家的光忠是「市集的蔬菜王子」,整個市集沒有人能比得上他的風采。
市集的蔬菜王子,光忠在心底想。兩位兄弟都在皇城裡發光發熱,他卻在王國的角落種植有機蔬菜,只是一個普通的市集小販。當然他對此毫無怨言。他是真心喜歡有機蔬菜,只要看著蔬菜長成了又大又好的模樣,他便心滿意足。這是他自己的選擇,也是上天給他的惟一的選擇。
然而,倘若上天能賜給他別的機會,他也想在腰間佩著寶劍,騎著駿馬,踏進那座雄偉的皇城。他擁有這樣的能力。雖然只是一介蔬菜小販,光忠對自己的劍術倒是很有把握。他在農活之餘可沒忘記練劍,總是趁著閒暇時間鑽研,數年來如一日。鶴丸難得返家的時候也會指點他幾招,常誇他學得又快又好。這些年來他勤加練習,劍術早已能和鶴丸並駕齊驅。
如果能將他的劍獻給國王便好了。光忠將手輕輕地放在腰間插著的鈍劍上,在腦海裡編織他的夢想。他會來到國王跟前,鄭重地立下誓言,願將此生此身獻給國王,終其一生為國王陛下效命。就和當年的父親一樣。
 
這一天他挑著空擔子走回石塔。剛剛吟遊詩人在市集裡講述城裡的消息,聽說近日長谷部王子將要舉辦一場比武大會,還有一場盛大而華麗的舞會。
看吧,那才是真正的王子,那才是王子才配得上的大舞台,光忠想。自己不過只是穿著粗布製的衣服,腰間插著一把鈍劍,在市集裡叫賣有機蔬菜。沒有利劍,沒有體面的衣裳,不可能參加任何比武大會或舞會。只能是市集裡自娛娛人的蔬菜王子。
想到這裡,他歎了一口氣。在經過石塔的門口時,習慣性地摸了摸石雕像的頭。
「我回來了,小貞。」他說。
他一直很喜歡父親留下來的石雕像。那是一座約莫十三、四歲左右的少年雕像,由大理石雕刻而成,就和真人一般大小。石像少年的雙手背於頭後,左腳勾起,憑著右腳穩穩地站著,臉上洋溢著開朗的笑容。表情刻得栩栩如生,讓人倍感親切。
光忠剛認得字的時候,看見石像底座上刻著「貞宗」兩字,便一直親暱地喊那座石雕像為「小貞」。如今整座石塔裡只有他一個人住,兄弟都是難得才回來一趟,他更常和小貞說話。無論出門回家都會和小貞打聲招呼。時間過得久了,他甚至覺得小貞就像是他們的另一個兄弟一樣,始終站在石塔前,陪著他們兄弟度過風風雨雨,不離不棄。
「如果可以的話,還真想去皇城見識見識哪。之前老是聽鶴丸說起長谷部王子,我也一直好想見他。」光忠說。
只見眼前的小貞似乎眨了一下眼睛。光忠揉了揉眼,開始懷疑起自己。石像怎麼可能會眨眼呢?一定是自己看錯,光忠自顧自地想。他很快地便將這件事拋到腦後,一邊思索起今晚要做的料理,一邊關上了石塔的門。

【2】

長谷部王子正在比武場上練劍。從清晨六點開始,他已經整整練了八個小時。旁邊的侍衛已經換班了一輪,他卻沒有半點要休息的意思。幾個在旁服侍的侍從不住地勸他休息,長谷部始終置之不理。
哪有時間休息,長谷部在心裡想。即使貴為王子,他也不能有絲毫懈怠。在緊要關頭的時候,整個王國的命運可都繫在他的這把劍上,他又怎麼能休息呢?
「今天已經練得夠多了,還請王子殿下稍事休息。」禁衛軍侍衛長、同時也是皇家御用劍術指導的一期一振終於開口發話。
不是說了沒有時間休息嗎?長谷部並不把一期一振的勸告當作一回事,只淡淡地回了一句「不需要」。他抬起劍來,命令旁邊的一個侍衛下場和他比試。這已經是第十四場比試了。被指名的侍衛遲疑地看著一期一振,不敢上前也不敢退下,一時之間進退維谷。直到一期一振輕輕搖了搖頭,這才小心翼翼地退到了侍衛長的後方。
長谷部瞪著走上前來的一期一振:「我都不知道誰才是王子了。」
「當然是您,王子殿下。」一期一振淡淡一笑,無畏於長谷部的目光,筆直地走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的眼神很溫和,卻是十分堅定。
「適時休息也是重要的訓練。過多的練習不會帶來進步,只會增加身體的負擔。殿下應該知道,對於學武之人來說,身體正是最重要的資本。」
長谷部皺起眉頭:「是我自己的身體,我當然知道分寸。」
「而您是我的學生,我當然知道您的個性。」一期一振搖頭說:「您的分寸可是與一般人大相逕庭。今天就先練到這裡。」
長谷部大為不滿,然而一期一振的眼裡沒有半點退讓的意思。一期一振雖然只比他年長數歲,憑著精妙的劍術和粟田口家的高貴出身,很早便成為皇城禁衛軍的侍衛長,更是負責指導他劍術的老師。論能力論個性樣樣出類拔萃,沒有什麼缺點,只可惜是全皇城上下最固執的人,甚至比長谷部自己還要固執
「──如果你陪我比試一場,我就接受你的提議。」長谷部舉起手中的劍,挑釁地看著一期一振:「當然,不准放水。」
「好吧。」一期一振歎了口氣,拍了拍手讓侍從取來他與王子過招時專用的鈍劍。侍從躬身退下,很快便取來了鈍劍,雙手呈給一期一振。
一期一振才正要伸手接過,卻被誰給搶先了一步。
「要開始囉?親愛的王子殿下。三、二、一,開始!」一個聲音說。
事起倉促,長谷部不免愣了一下,但憑著平素的訓練,倒也很快反應過來。他握緊手中的劍,擺好迎擊的姿勢。
只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向他襲來,迎面就是一劍。他側身閃過,仔細盯著對方手裡的劍,舉起劍來正想還擊,卻被對方長腿一掃給踢中了腳踝。雖然這一腳踢得不重,卻也足以使他重心不穩,踉踉蹌蹌險些要跌倒,勉強踏了幾步才穩住身子。然而就在電光火石的這一瞬間,他手裡的長劍早已被打飛,匡鐺一聲落在地上。
「禁衛軍侍衛鶴丸,參見王子殿下。」鶴丸滿面笑容地看著他,用鈍劍在空中挽了幾個劍花,低頭行了一個禮:「王子殿下的身手還是一樣矯健,只可惜下盤有點不穩哪?」
鶴丸大人,豈能對王子殿下無禮。」一期一振蹙起眉頭斥責鶴丸,轉過頭來向長谷部低頭致歉:「殿下,請容我致上最大的歉意,我會再加強禁衛軍的禮儀管束。」
長谷部不發一語,從地上拾起長劍,還劍入鞘。幾個侍從拿手帕替他擦汗,遞上開水給他解渴。他一邊喝水,一邊在心底默默對自己生氣。即使鶴丸是皇城裡首屈一指的劍術天才,他也不容許自己在他面前有絲毫的失誤。一期一振說得對,或許他真的該休息,不然那一腳他應該避得開才對。
見長谷部不言語,一期一振更是不悅,板起臉看向鶴丸:「鶴丸大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您現在應該在攝政王殿下身邊執勤才是。您該不會又是偷溜出來的吧?」
「先別忙著生氣,侍衛長大人。我是代攝政王殿下來傳口信的。」
鶴丸沒把一期一振的怒氣當成一回事,依然是笑嘻嘻的模樣。他將鈍劍遞還給一期一振的侍從以後,便走到長谷部的身旁,躬身稟報:「王子殿下,攝政王殿下請你過去一趟。他現在人在議事廳。」
「嗯。」聽見這個口信,長谷部的心裡更加煩悶,只是短短地應了一聲,右手一擺,便讓侍從替他披上披風。也沒等侍從幫忙,他自己伸手將披風扣繫上,將披風一甩,轉身便走。
 
在爬上一層又一層的石階以後,長谷部來到議事廳門口。門口的侍衛平野見到他便向他鞠躬致意。
「王子殿下,攝政王殿下已經等您很久了。我這就為您通報。」
「不用,我直接進去。退下吧。」長谷部說。逕自走進了議事大廳。
聽見厚重的天鵝絨地毯上傳來的腳步聲,攝政王日本號從王座上懶洋洋地抬起頭,看向神色冷淡的長谷部。
「真慢。我還以為你鬧脾氣不來了呢。」
「如果你挑選傳令兵的眼光能好一點的話,我就能隨傳隨到。」長谷部淡淡地說。他走到了日本號的跟前,單膝跪下,行了一個禮。
「起來吧。知道我為什麼找你嗎?」
長谷部站起身來,毫不掩飾地蹙起眉頭:「……又是選妃舞會的事吧?我說過很多次了,我沒有中意的人選,未來也不打算娶妃。不需要舉辦任何舞會。」
「你這話我也聽過很多次了。」日本號不耐煩地擺了擺手:「鶯丸,拿給他看。」
御前學士鶯丸答應了一聲,捧來一個銀盤。銀盤上放著一捲泛黃的羊皮紙。長谷部狐疑地瞥了日本號一眼,伸手取過羊皮紙捲,展開閱讀。
「──命吾弟日本號於吾兒長谷部年滿二十歲前擔任攝政王,全權處斷王國政事……並為吾兒迎娶王妃,俟其成婚後正式登基。」他一字一句地念出來,越念越是臉色鐵青:「……這是當年父王臨終前寫的遺詔?」
「看來你沒忘記你父王的筆跡。哼,你老是口口聲聲說什麼『王命』、『王命』,這下總該乖乖聽話了吧?早就想拿給你看了,偏偏我忘記把遺詔收到哪裡去,直到剛剛它才從某個酒桶裡滾了出來。」
日本號沒理會長谷部的面色僵硬,自顧自地抱怨了起來:「處理王國政務麻煩死了,一點也不適合我。全是你父王臨終前千拜託萬拜託我照顧你,才讓我不得不少喝幾杯酒,成天坐在這張難坐的椅子上處理該死的瑣事──再過十四天就是你的二十歲生日,好好利用這場舞會決定你的王妃人選、趕緊成婚登基,讓我卸下這個大麻煩。聽到沒有?不想娶妃也得娶,我可是等不及要離開這張爛椅子了。」
長谷部勉強自己從喉頭擠出回答。
「……謹遵王命。」
「很好。鶯丸,剩下的交給你。我的酒癮犯了,先走一步。」
見長谷部終於妥協,日本號拋下一句話,便迫不及待地大步走下王座,離開了議事廳。旁邊的侍衛隨著日本號魚貫離開。
偌大的議事廳裡,瞬間只留下了鶯丸和長谷部二人。
長谷部收拾起煩亂的心緒,在議事桌揀了一個位置坐下。「說吧。」他揮手示意鶯丸開口。再怎麼不願面對,遲早也都該面對的。
鶯丸點頭,開口報告:「啟稟王子殿下,在七天後的下午,攝政王殿下將以您的名義,在皇城舉辦一場比武大會,當晚並為優勝者舉行盛大的舞會──當然這只是對外宣稱的名目,實際上仍然是王子殿下您的選妃舞會。」
他邊說邊拿出一張羊皮紙,呈給長谷部閱覽:「屬下已經命人在城鎮上張貼公告,並廣發邀請函給王國內所有未婚的青年男女。希望在他們之中能夠有您心儀的對象。」
長谷部愣了一下,鶯丸說的內容大致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只有一個細節不盡相同。他連忙追問:「慢著,你剛剛是說未婚的『青年男女』?」
「是的。攝政王殿下說沒有人規定王妃一定要是女人。」
長谷部幾乎要懷疑自己的耳朵。「那比武大會又是怎麼一回事?」
「攝政王殿下認為如果您的王妃正好是男人的話,您大概不會喜歡比您還要弱的人。」鶯丸微笑了起來:「或許您的叔父比您想的要更瞭解您呢,殿下。」
「不要說得像那傢伙很懂我一樣,令人不快。」長谷部哼了一聲,起身離開。
鶯丸面帶微笑地目送王子的背影。長谷部的話說得冷淡,鶯丸卻能從他的聲音裡,聽見那麼一絲暖意。

【3】

光忠定定地看著桌上擺著的一封邀請函。
淡紫色的信封上蓋有長谷部王子的火漆印,裡頭裝著一張羊皮紙,上面寫著比武大會和舞會的時間地點,和誠摯邀請他們參加的字樣。光忠早已將邀請函讀得爛熟,不用打開信函,他也能將裡頭的內容倒背如流。
「……下午三時,在皇城舉行比武大會,希望能在會場裡看見您的身影……」他喃喃地複誦:「……當晚六時並為比武大會的優勝者舉行舞會,接受長谷部王子和眾人的慶賀與祝福,願您盛裝出席,共襄盛舉……」
毫無疑問,光忠當然想要參加。但比武大會需要駿馬、鎧甲和一柄鋒利的寶劍。舞會需要手套、皮鞋和一襲體面的禮服。而他什麼都沒有。
他歎了一口氣。從收到邀請函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參與其中。然而知道歸知道,在他的心底卻始終存有一絲的希望。每一天他都向上天祈禱,祈禱著能有奇蹟發生。
如果能夠成真就好了,即使是一場夢也無所謂,他暗自想。
 
在比武大會舉行的這一天,光忠一如往常地在天未亮時起床梳洗、挑著一擔剛採收的新鮮蔬菜到市集叫賣,回家以後便忙碌於家務和農活。
該做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他卻一直記掛著皇城裡的盛會。分明只是一紙邀請函,竟像是巨石一般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頭,讓他掙扎不已。然而這份掙扎終該迎來盡頭。這個世界不會平白無故出現奇蹟,再怎麼祈禱也無濟於事。
他抬頭看向牆上掛著的鐘。時針指著下午三時,正是比武大會開始的時候。無論是比武大會或是舞會,那些華麗而盛大的場面終究與他無緣。
光忠拿起邀請函,最後一次凝視著信封上長谷部王子的火漆印,然後依依不捨地將信扔到字紙簍裡。
 
等光忠替他的有機蔬菜園除完雜草、忽然想起自己忘記為俱利伽羅縫補他最喜歡的那條腰布時,已經是下午四時左右的事了。明天晚上鶴丸和俱利伽羅難得都要返家,他得趕緊補完那條腰布才行。
他一邊翻出針線來,一邊思索起明晚的菜單。鶴丸和俱利伽羅都愛吃他作的菜,難得回來一次,他希望他們都能吃得開心。晚餐的菜單可不能隨便決定。
他想得太過於專心,以至於在南瓜濃湯和海鮮濃湯取決不定的時候,不慎把一捲線給碰到了地板上。
「小光,東西掉了喲。」
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光忠沒有多想,手裡捏著剛穿好線的針,轉過頭去,從少年的手中接過那一捲線。
「謝謝你,小貞。」
「不客氣。」小貞笑著說。
光忠縫了幾針,才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他猛然回頭,只見少年臉上掛著笑容,像是覺得很有趣似地看著他。亮晶晶的金色雙眼,寶藍色的及肩的髮上飾著兩根羽毛,雪白的上衣和短褲,再配上水藍色金紋的披風,腰間插著一把短刀。正是石塔前那座石雕像的模樣。
「小、小貞……!」光忠大聲叫了出來。一時用力過猛,手裡的針不慎扎進了手掌心,痛得他又多叫了一聲。針扎得這樣痛,看來並不是一場夢。然而塔前的石像變成了人,還是大大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
「你……石、石像……會動……還說、說話……」他想要說些什麼,嘴巴卻不聽使喚,只能勉強擠出支離破碎的言語。
小貞嘻嘻一笑,在他的面前盤腿坐下。「別這麼驚訝嘛,小光。這樣可是一點都不帥氣噢?如你所見,我就是門前的那座石像。上天賜給我一些魔力,讓我偶爾能這樣出來活動一下──啊,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的時間不多了。你呀,掉了一個很重要的東西喲。多虧我幫你撿起來了呢!」
「──我掉的東西?」
小貞從懷裡摸出一封信,在光忠眼前晃了一晃。淺紫色的信封上蓋著光忠早已看過無數次的火漆印,裡頭裝著他能倒背如流的那封信。
「好啦,趕快開始準備吧!一場華麗氣派的盛宴早就開始啦,我們的動作得快一點才行!」小貞雙手叉腰,活力十足地說。
 
「吶,小貞,我真的能去參加比武大會和舞會嗎?」
光忠看了看自己身上穿著的粗布衣服,心裡滿是不安。他照著小貞的吩咐,從牛棚裡牽出了那頭年邁的老乳牛,又拿來他平日務農用的一雙粗布手套和草鞋。然而這些東西對於王國的盛會來說實在太過於遙遠,即使他很願意相信小貞,卻也無法真心覺得這不是一場玩笑
「放心交給我吧。」小貞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保證,依然是一副游刃有餘的模樣。他一一檢查光忠準備的東西,很快便露出滿意的笑容:「嗯,真不愧是小光,準備得很齊全呢!」
「小貞──」光忠還打算要說些什麼,卻被小貞打斷。
「首先需要一匹駿馬。嗯嗯,要華麗地大鬧一場,沒有馬的幫忙可是不行的呢。」
小貞一邊說,一邊伸手從頭上取下一根羽毛,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後,用力朝著手中的羽毛吹氣。
只見羽毛被他吹成了一連串的水藍色的光,閃閃發亮,將老乳牛團團圍繞。乳牛受到驚嚇,發出叫聲,然而本是「哞──哞──」的叫聲,卻在中途變成了馬匹的嘶啼。等到如天空般美麗的光消失,原本的老乳牛已然變成了一匹高大的白色駿馬,雄偉地站在光忠的面前。
光忠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說不出半句話來。小貞接著右手一揮,光忠腰間的鈍劍變成了擁有黑色劍鞘的寶劍,方才縫補的那塊腰布變成了肩甲和腰甲。
「沒有鎧甲真是不好意思。」小貞搔搔頭,說:「畢竟是用我的品味變出來的嘛。比起笨重的鎧甲,我還是覺得肩甲和腰甲比較帥氣呢。」
「不……這些東西已經好得不能再好了。就和我心裡所想像的一樣帥氣……真不愧是小貞。」光忠發自內心地說。
「嘿嘿,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喜歡。」得到光忠由衷的讚歎,小貞開心地笑了:「好啦,廢話不多說,再來是舞會的治裝時間。」
他再次取下另一根羽毛,對著羽毛吹氣。水藍色的光一閃而過,只見滿是泥土的粗布手套變成黑色真皮手套,草鞋變成了高級皮鞋,而光忠身上的衣服也在一瞬間變成了一襲講究的黑色燕尾禮服。
趁著光忠還沒反應過來,小貞遞過手套和皮鞋讓光忠戴好穿上,將他拉到了鏡子前。光忠看著鏡子裡煥然一新的自己,不敢置信,轉了一圈又一圈。合身的禮服襯托出他的身材修長,面容標致,整個人顯得更加帥氣英俊。
他怔怔地看著鏡子,眼角竟泛出了淚光。
小貞很快地發現了光忠的異樣。「欸?小光,怎麼哭了?」
光忠趕緊用左手抹去眼角的淚,卻沒想到眼淚不聽使喚,抹去一行又是一行。他索性用雙手掩住臉孔。
「……我只是太高興了。」他嗚咽著說:「沒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自己這般帥氣的模樣……再說,能見到活生生的小貞就已經夠開心了,還讓我身處在這樣的奇蹟之中,簡直就像是在夢裡一樣……不,就連作夢都沒想到……」
「好啦,接下來還有更多你沒想到的開心的事情要發生呢!」
小貞努力踮起腳尖,輕輕抱了抱光忠。
「這可是夢寐難求的大場面呢,帥氣地出發吧!」小貞拍了拍他的肩膀,豪氣十足地說。語氣爽朗,就像是夏日裡的陽光。
「──沒錯。」光忠擦乾眼淚。等他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臉上已經重新展露出笑容。
「是時候要出發了呢。我去稍微整理一下頭髮。」
 
等光忠好不容易整理完頭髮,已經是下午五時的事了。小貞一開始還記得要催促他,到後來卻也和他一起專注於髮型上。兩人熱烈地交換意見,討論得不亦樂乎,不知不覺竟耗費一個多鐘頭在頭髮上。最後還是小貞注意到時間,才匆匆協助光忠完成準備。
下午五時十分,光忠全身穿戴整齊,牽著白馬,在石塔門口準備出發。只見他腰間佩著鋒利的寶劍,手裡牽著駿馬,英姿煥發,就像是從童話故事裡走出來的王子一般。小貞看著他親手打理出來的光忠,滿意地直點頭。
「快走吧,現在出發還來得及在比武大會結束前趕上,正好壓軸登場。」他催促光忠趕緊上馬:「我的魔力最長只能維持到午夜零時,時間一到魔法就會自動解除。記得一定要在午夜的第十二聲鐘響結束之前趕回這裡。」
光忠一邊答應,一邊跨上馬鞍坐好。正要伸手拉小貞上馬時,卻見小貞搖了搖手,只是站在一旁。
「……小貞?你不跟我一起去嗎?」
「我就不去了,今天消耗了太多魔力,我有好長一段時間都得安分守己地當一座石像啦。回來以後記得跟我說說那場華麗的盛會究竟有多麼氣派。」小貞邊說邊爬上了石雕像的底座。
「吶,小光,過去和你一起待在這裡的日子,真的超級開心喔。我每一天都期待你跟我說話,聽著聽著就好像我也活在這個世界裡一樣。未來不管你到了何方,都記得多回來和我說話喔。」
「小貞……」
光忠感動不已。一時之間心裡有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說起。
小貞露出開懷的笑容,朝他揮了揮手。
「這可是一輩子只有一次的重要時刻,華麗地上場吧!」說完以後,他雙手背於頭後,左腳勾起,重新變回了原本石像的模樣。
「謝謝你,小貞。」光忠低聲說,握緊了手中的韁繩。「你永遠都是我寶貴的兄弟。」
他用力一駕,策馬朝著皇城疾奔而去。
 
「等等,小光!」才剛出發,他便聽見小貞的聲音從後頭傳來。聲音很急,像是有什麼要緊的事。光忠趕緊勒馬,重新回到石塔前。
只見小貞站在底座上,忙著整理自己的服裝,一見他回來,便殷切地叮囑:「我忘記說啦,回來記得替我補上兩根羽毛!我衣領前的羽毛也缺了一根,一併拜託你,不然實在不能見人。如果是小光的話,一定能幫我弄得漂漂亮亮的對吧?」
「OK,交給我吧。」
聽光忠答應,小貞放心地再次恢復成石像的模樣。
光忠重新策馬出發,飛也似地趕往他一生一世的大舞台。

【4】

等光忠趕到會場的時候,比武大會已經結束了。會場空空曠曠,只有零星幾個人坐在場邊的看台席上休息。他又是訝異又是失望,抬頭看鐘塔,時針指著五時五十分,分明還是比武大會舉行的時間。
「你慢了一步哪,少年。」旁邊的一個大叔看他悵然若失的模樣,好心地向他說明:「比武大會很早就結束了。我們的王子殿下憑著一柄劍就擊敗了所有對手,你真該看看他的英姿──到了後來根本沒有人敢向他挑戰,比賽只好提早結束。啊,雖然優勝者從缺,舞會還是照常舉行,你也不算錯過太多。喏,你再往東走七百公尺就能抵達皇宮,現在整個王國的年輕人大概都聚集在那裡了,快去吧。」
「原來如此,看來我的運氣不大好呢。」光忠歎了一口氣。
謝過了大叔以後,光忠牽著馬,往皇宮的方向前進。他邊走邊扼腕自己遲了一步,沒能親眼見識長谷部王子的身手。如果能和長谷部王子一較高下就好了。他對自己的劍術很有信心。腰間懸掛著的劍沉甸甸的,一如他心裡所懷著的夢。
才走到皇宮外,皇城侍從便迎出來接待他。光忠依循侍從的指示,在馬廄裡尋了一個空位安置他的白馬。想著身上的護甲大概沒有出場的機會,也將護甲順手解了下來,一併掛在馬上。
「我去參加舞會,幾個小時以後回來。安靜在這兒等我,好嗎?」光忠拍了拍馬背,輕聲說。
白馬嘶啼了一聲表示同意。光忠笑了一笑,舉步踩上皇宮的階梯。在侍從的指引之下,走進舞會大廳。
只見大廳裡頭燈火通明,十分寬敞,金碧輝煌得好不耀眼。地上鋪著優雅的天鵝絨厚地毯,上頭吊著晶瑩的水晶燈。牆上掛有一幅又一幅的名畫,處處是高貴擺設和華麗裝飾。讓光忠看得眼花撩亂,目不暇給。眼前無數的青年男女正穿著華美的禮服,持著高腳酒杯低聲談笑,在樂手演奏出來的樂聲裡翩翩起舞。
他屏息看著眼前的一切。一場華麗而氣派的盛會就這樣在他面前展開,而他作夢也沒有想到自己竟能身處其中。旋律優美的音樂流瀉而過,人人都洋溢著歡快的笑容。彷彿就身處於一場美夢之中。
就算只是一場夢也好。光忠如此地想,一邊走進了人群。
 
不過短短十分鐘,光忠便知道這不是一場夢。
在他的夢裡,完全沒有出現這樣的情形──他一走進人群,就被無數男女團團包圍,絲毫動彈不得。憑他那英俊的外表、親切風趣的談吐,一瞬間便擄獲了所有人的心,成為全場最引人注目的焦點。少女固然為他心動不已,男子也想多與他攀談結交,眾人都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到他的身邊來,只為和他說上幾句話。
光忠一開始還應付得來,然而眾人實在太過於熱情,各種邀請蜂擁而上。幾個女孩甚至為了誰能先和他共舞,在眾人面前爭吵了起來。漸漸地他有些應接不暇,本應如夢似幻的時光忽然變得十分漫長。
在跳完第二十支舞以後,他終於喘不過氣來,藉口要取一杯雞尾酒,從人牆之中擠身出來。趁著侍從經過的空隙,他躲到大廳的角落,才正要鬆一口氣,卻聽見有誰正在喊他。
「──光忠先生?你去哪裡啦?」
幾個女孩子發現他遲遲未歸,開始四處呼喊尋他。光忠一時情急,將酒杯往旁邊的長桌隨手一放,也顧不得這樣的舉止不夠帥氣,便往身後的窗簾一鑽。在厚重的窗簾之下,原來是一扇玻璃落地窗。他連忙握住黃銅製的把手,推開了門,躲到了外面的露臺。
「──有聽見嗎?光忠先生?」
光忠緊緊貼在玻璃門上,屏住呼吸。直到聲音逐漸遠去,他才喘了一口大氣,將視線移到前方。眼前是一片皎潔的月色,綴著星光點點,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他不由得向前踏了幾步,正想倚著欄干欣賞夜空,卻先看見了一個青年的身影。
「不是吩咐過了不要來打擾我嗎?」青年頭也不回地說。聲音裡透著些許冷淡,散發出一股凜然的氣息。
「我不知道這裡有人。」被青年這樣一說,光忠不知為何竟有些慌張,向退後了一步:「我打擾到你了嗎?對不起,我現在就離開。」
青年回過頭,看見光忠以後有些訝異。他輕輕蹙起好看的眉頭:「……不是侍從嗎?抱歉。」
只見青年穿著一襲高貴的軍裝,踩著軍靴,肩上披著紫藤紋的披風,手上戴著白色手套。身材修長勻稱,一身軍裝更襯得他的腰線優雅,說不出的風流瀟灑。面容英俊清秀,臉部的線條果決,緊緊抿著的雙唇讓他顯得有些壓抑。最吸引光忠的還是那一雙紫水晶般的眼瞳,孤冷而清澈,裡頭像是藏有千言萬語,卻又透明得不可思議。
光忠愣愣地看著青年。一時看得呆了,說不出半句話來。眼前的青年竟比月色還要動人。他看得心蕩神馳,幾乎忘記了要呼吸。
青年見光忠沒回話,狐疑地盯了他一眼。大概也覺得他不是什麼可疑人物,便自顧自轉回身子,倚著欄杆,繼續仰望夜空。
「你可以繼續待在這裡。」青年用淡淡的聲音說。
光忠依然站在原地,癡癡地看著青年的背影。只聽得身後傳來宴會廳裡的歌舞與歡笑,更襯得眼前的人影清冷寂寥。
好不容易他回過神來,想著要和眼前的青年搭上幾句話,才正要開口,卻忽然吹來一陣晚風。晚風揚起了青年的披風,披風上的紫藤纏纏繞繞,光忠不知怎地覺得心臟怦怦直跳,在沉靜的時光裡顯得格外嘈雜。
他按捺住內心的千頭萬緒,走上前去,倚在青年身旁的欄杆上。
「──不去參加舞會嗎?」
青年沒有回答。光忠猶豫著該不該再向他搭話。他向來知趣,但若自己不再開口,之後也不會有任何機會了。
「我啊,還是第一次參加這樣的盛會,不管什麼都覺得新奇。什麼都像是在夢裡一樣。」他仰著頭說。聲音很輕,卻是清晰無比。
「之前常常聽兄弟說起皇城的事,這也是我第一次走進皇城。雖然錯過了比武大會、也無緣見識到長谷部王子的英姿,但光是能夠來到這裡,真的很開心呢。和大家一起說說笑笑,隨著美妙的旋律起舞,已經是以往連想都沒想過的奇蹟。」
他偷偷瞧著旁邊的青年。青年仍然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持續地看著月亮。也不知道他有沒有在聽。光忠有些氣餒,小小聲地歎了一口氣,在等待的空檔裡開始數起星星來。一顆、兩顆、三顆……一百一十、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六、一百一十七……
「……既然喜歡的話,就進去多跳幾支舞吧。」
直到光忠數到第一百一十八顆星星,青年的聲音終於在他的耳畔響起。雖然只是短短一句冷淡的話,光忠卻覺得有如天籟一般悅耳。
「如果我有榮幸能邀到你一起共舞的話。」光忠佯裝不經意地開口邀約:「對了,我還沒有請教你的名字。先自我介紹,我是──」
「我對跳舞和自我介紹不感興趣。」
「這樣呀,那我也先待在這兒吧。」光忠也不在意,朝著青年笑了一笑:「今夜的月色很美,就當作我和月亮自言自語。」
青年一臉「隨便你」的表情,轉過頭不再看他。
光忠把心一橫,當真對著月亮自言自語了起來。他看青年的姿態高貴,猜測著大約是城裡的望族,便挑了幾件吟遊詩人在市井傳唱的有趣的事,說得津津有味。
他一邊說,一邊偷偷觀察青年的側臉。青年沒理會他,卻也始終沒走開。光忠可以聽見青年輕輕淺淺的呼吸聲,漸漸地落在了他的話語之間。話說得久了,青年緊緊抿著的雙唇終於放鬆了一些,表情也比之前要來得柔和。
他真的有在聽呢,光忠心想。
知道青年在聽以後,他說得更起勁了。好不容易他說到一個特別有趣的段落,聽見青年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雖然只是短短一聲,青年卻覺得很尷尬似地,刻意咳嗽了幾聲,假裝什麼事都沒有。
光忠覺得這樣的青年非常可愛。他忍著笑意把故事說完,再看青年時,青年已經恢復了原本的表情。
「夠了。」青年抿緊雙唇,終於又轉過頭來看他。光忠看到那雙紫水晶般的雙眼閃著一點又一點的光芒,雖然微弱,卻確實存在。
「自言自語就到這裡為止。你還要說,就說一些其他的事吧。」
 
時間在不知不覺之間流逝而去。隨著夜深,月色更加明豔動人,光忠卻沒往月亮瞧上一眼。身後的舞會早被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全心全意和眼前的青年聊天,再沒心思顧到其他的事。
雖然說是聊天,但青年的話並不多。大多時候是他在說,青年有一搭沒一搭地回話。直到光忠提起練劍的事,青年有了興致,說的話才多了起來。兩人聊著談著,竟是志趣相投,意外地很契合。
青年說到起勁的地方,眼裡都會散發出閃亮的光芒,映在寶石般的雙眸裡,有如繁星般的耀眼。不時還會舉起腰間的劍比劃,連比帶說,開懷的笑容暢快如風,美好得讓光忠幾乎無法直視。和眼前的人相比,月色又算得了什麼呢?光忠暗自想。
說到後來,大概是覺得光忠對劍的見識非凡,青年一時興起,提議光忠和他來一場比試。
「比試?」
「啊啊,來比試一場吧。畢竟劍可不能光說不練。」
「好是好──」光忠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主意,於是順水推舟地應和:「不過單是比試也太無趣了,來下個賭注如何?如果我贏的話,希望你可以答應我的一個請求。」
「有趣。我接受你的挑戰。」青年自信地一笑,從腰間抽出寶劍來:「雖然不可能,但若我輸,我便答應你的請求。」
光忠也跟著抽出腰間的劍,指向青年。兩人對峙,各自擺好架勢。
「預備,開──」光忠才正要喊比試開始的口號,卻被洪亮的鐘聲給淹沒了聲音。他朝著鐘塔一望,指針指向十二點鐘的方向,正是午夜零時的鐘響。
他猛然回想起小貞的叮囑,這下驚得非同小可,也顧不得眼前的比試,重新將劍納回劍鞘,便翻身越過露臺的欄杆,跳到了地面上。
「抱歉,我突然有點急事,必須先走一步。」他匆匆地向青年行了一禮,也沒等青年反應,轉身就跑。必須在第十二聲鐘響響起之前離開這裡,他著急地想。如果最終要變回原樣,至少不能在青年的面前。他的自尊決不容許這樣的事。
沒想到才跑了一段距離,他便聽到後頭傳來追趕的腳步聲。
「等等,給我站住!」青年的聲音喊。
光忠匆匆回頭一望,只見青年追在他的後方。跑步速度之快,讓光忠始料未及。沒過幾秒,青年已經追上一大段的距離,轉眼間便擋在了他的面前。
「沒有不戰而逃的道理,我對比試一直都很感興趣。」青年冷冷哼了一聲,將劍一甩,指向光忠:「要趕時間可以,先將我打敗再說吧。」
耳邊傳來第五聲鐘響,眼見青年戰意高昂,光忠無奈,只好重新抽出劍來,對準青年就是一劍。青年不躲不避,用劍一格,正面擋下了他的一擊。兩劍相交,在夜空之中迸出了火花,光忠在青年那雙紫水晶般的眼裡看見了火花一閃而過。
這一劍讓兩人心裡都有了一個底,他們的劍術只在伯仲之間。雖然光忠估量著自己可能更勝一籌,卻也不敢大意,穩紮穩打地拆解青年的劍招。
然而隨著鐘聲一聲聲地響起,他心裡越來越慌張。情急之下,他伸出長腿就往青年的下盤一掃,本想讓對手出其不意,卻沒想到用力過猛,腳上的皮鞋竟然也跟著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條優美的弧線。
這下可是名符其實的出其不意了。不只光忠本人,就連青年也吃了一驚。只見青年側身一閃,躲過了這一腳,卻沒能躲過那只鞋。皮鞋不偏不倚地砸中了他的後腰,在他的披風上留下了一個清晰的鞋印。
這事實在太過丟臉,光忠脹紅了臉,正想解釋自己不是故意的,鐘聲卻已敲到了第九聲。已經沒有多餘的時間了。他一咬牙,也顧不上狼狽,趁著青年還未回過神來,長劍一揮,便將青年手中的劍打落。
他伸手搶過鞋子重新穿上,就往馬廄奔去。他邊跑邊吹了聲口哨。白馬聽到他的呼喚之後,也朝著他的方向奔來。
「……臨陣脫逃,真的十分抱歉。希望之後還能有機會和你比試。」光忠翻身上馬,回頭朝著青年的方向大喊:「如果我贏了,再請你告訴我你的名字!」
他一邊說,一邊朝著城門的方向策馬狂奔,終於在第十二聲的鐘響之前離開了皇城。留下了愣在原地的青年,和未完的今夜的夢。
 
後來光忠幾乎不記得當晚他是怎麼走回石塔的。
他知道美夢終究要醒,卻沒料到醒來的這一刻竟會如此難受。這一晚的他就像是得到雙翼的伊卡洛斯,飛得越高,摔下來的時候越覺得痛。
在出城的那一剎那,隨著午夜第十二聲的鐘響,所有的魔法都消失了。奔馳著的駿馬踉蹌了幾步,重新變回每走幾步路就得停下來喘氣的老乳牛。他身上的燕尾禮服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平日的粗布衣服。手上的手套沾滿泥土,腰間斜斜地插著原來的鈍劍。原本掛在馬上的護甲變回俱利伽羅的腰布,輕得差點就要被風吹去,他連忙伸手抓住。
一留下的是他腳上的那雙皮鞋。他不知道為何皮鞋沒有變回原本的那雙草鞋,或許是小貞特意留給他的驚喜吧?好讓他的美夢能留下一個美好的紀念。
無論如何,他的夢都已經結束了。
光忠歎了口氣,從老乳牛的背上滑了下來,小心地踩著腳上的那雙皮鞋,留心不讓皮鞋沾上了泥。他一手牽著乳牛,心底想著今晚的夢,一邊踏上了長長的歸途。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