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丸國永中心】《手のひらの花火》WEB再錄(4)北条

  • 2016/2/13 CWT42《手のひらの花火》(掌心裡的煙花)WEB再錄。
  • 全書共四章,再錄分成四篇刊載。這篇是最後一篇。
  • 畢竟也是一年半以前的作品,如今看來當然有許多想要修正的地方,也曾經想要針對部分章節重新加筆修訂一次。但以現在角度來看,一年半以前的考據、筆法甚至劇情編排都還是太過於天真了,現在要修訂恐怕又是半本以上必須改寫。因此在改寫計畫確立之前,姑且先再錄本子最原本的樣子。為求公平起見,再錄內容不改任何錯字,不管什麼都請多加包涵。
  • 要問我的話,這本可以說是我目前為止最喜歡的一本作品,同時也是迴響最好的。決定絕版以後也有一些希望加印的聲音,但果然過去的就應該颯爽讓它過去。目前刃生系列的下一本已經決定是三日月《浅い夢、見やしゃんせ》,希望能順利在今年十月寫出來。
  • 有什麼感想依然歡迎填寫感想表單告訴我。

 

第四章 北条

 

【1】
  「執權大人。如傳言所說,安達貞泰那時候沒死,躲在瑞鹿山深處。死了以後葬在了圓覺寺的後山。名物鶴丸與之同穴而葬,在此謹將尋獲之寶刀奉上。」一個家臣單膝跪在北条貞時面前,低頭稟奏。他雙手捧著一個錦盒,錦盒裡放著一把銀白色的太刀。金色的兵庫鎖映著搖曳的燭光之下,閃爍著耀眼的流金。
  「做得很好。」身著華麗服裝的蒼白青年點了點頭。身旁的一個小廝上前接過錦盒。「退下吧。」
  「是。」家臣退出門外。
  北条貞時從錦盒中取出鶴丸來,就著燭光看著刀鞘上的鶴丸紋。他以左手握住刀鞘,右手持著刀柄,緩緩地抽出刀來。明晃晃的刀身折射著光芒,頓時滿室生輝。「好刀。」北条貞時讚道。細長的刀身,刀反的弧度恰到好處。刃文獨具匠心,帶有凜然的美感。作為名刀果然名不虛傳,處處展現出非凡的氣魄。
  「不枉我派人尋找這麼些年。」北条貞時滿意地說。多年前,他不知道從哪裡聽來鶴丸的傳說,心裡一直惦記著想要擁有這把絕世寶刀,便派人四處搜索。在明查暗訪之下,好不容易才打探到鶴丸作為安達氏的傳家寶刀,安達貞泰與這把刀形影不離。接著又再花了一些時間確認安達貞泰的去處,知曉安達貞泰已長眠於地底之後,更是下令掘墳。無所不用其極,只希望擁有這把美麗的太刀。
  鶴丸國永在旁邊冷眼看著北条貞時。將名字裡的「貞」字給了安達貞泰的男人,在霜月下令討伐安達家一門,奪去了安達貞泰的家。如今他又再一次奪走了安達貞泰最後的依賴,僅僅是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就為了這個欲望掘了安達貞泰的墳。讓幾個家臣在深夜裡潛進圓覺寺的後山,挖出深埋地底的棺木,把他給帶回了人世。他被送到了刀匠的手細細整治,重新成為一把嶄新的刀,這才來到了北条貞時的面前。
  多麼執著的心哪,鶴丸國永想。從北条貞時握著他的手心裡,流過一陣又一陣的欲望。讓他想起了安達義景。與安達義景的堅定不同,北条貞時的心裡迷迷濛濛,非常矛盾。
  北条貞時鶴丸放在了他的房間裡。
  西元一二九六年,鶴丸國永成為了北条貞時的刀。

  「這人不能信任。那人也不能信任。」
  北条貞時怒氣沖沖地說。在房間裡來回踱步,繞著圈子。鶴丸國永抬頭看著他。北条貞時向來陰晴不定,情緒是出了名的不穩定。時常前一刻面帶笑容,後一刻便發起怒來。特別是對於人的猜忌與不信任。總覺得世人都在背地裡嘲笑他,作弄他,或是正準備著要背叛他。他從來不敢相信任何一個人。
  「你說呢?」北条貞時忽然問。「我該信任這個人嗎?」
  他朝著鶴丸的方向問。鶴丸國永正坐在他的後面,沉默著沒說任何一句話。
  「好,那便聽你的。我不信任他。」北条貞時說。稍微鎮定下來以後,他吩咐著要人去尋家臣過來,鬧哄哄地交代事情。
  直到最近,鶴丸國永才發現原來北条貞時有向什麼東西說話的習慣。在四下無人的時候,他會對著他眼前的物品自言自語。自從鶴丸國永成為了他的刀以後,暫時之間,這些話都是朝著鶴丸說的。
  鶴丸國永漸漸知道了為什麼。這名二十四歲的年輕執權早已經歷了風風雨雨。父親北条時宗去世的時候,北条貞時才十二歲。在混亂中繼任執權之位的他沒有任何兄弟,有力的親戚也相繼早逝,夾在安達泰盛與平賴綱的政治角力之間,他被逼著一夕長大,成了一個冷峻而無情的人。身邊沒有任何人可以信賴,有的淨是平賴綱的眼線,還有無止盡的監視與背叛。平賴綱將北条貞時當成傀儡,恣意而張狂地操弄權力,在霜月騷動以後更是到了為所欲為的地步。北条貞時知道自己很快會失去利用價值,為了保住自己與北条家的性命,他下手為強,趁著鐮倉大地震的時候發動了平禪門之亂,將平賴綱一族全數誅殺,重新取回實權。
  他開始有無窮無盡的欲望,是從這之後開始的事。北条貞時的心很空虛,空虛得像是一片荒蕪的沙漠。裡頭沒有花、沒有草,就連一棵讓人遮陽避蔭的樹木也沒有。天空盤旋著禿鷹。他只能憑依著各種欲望,試圖填滿他的心。
  沒用的,鶴丸國永說。這只不過是招來更多的欲望而已,越滿足就越是空虛。只可惜北条貞時聽不見他的勸告。
  北条貞時偶爾也會向鶴丸提起關於母親的話題。他的母親堀內殿與當初臥病在床的北条時宗一同落髮出家,晚年事佛,與他越來越少見面了。特別是霜月騷動的時候,他讓平賴綱滅了安達家一族,等同是除去了他母親在安達家的根。他母親恨他是理所當然。「但她沒有恨我。她只是對我很淡然。」北条貞時鶴丸說,「她一直都對我很淡然。我反而還希望她多恨我一點。」
  鶴丸國永漸漸地沒辦法討厭這個人。在眾多欲望與人心之後,北条貞時在背地裡仍是個孩子。在猜忌之中找不到可以信賴的人,便把一顆心全寄託在了物的身上。器物不會說謊。北条貞時悄悄地向鶴丸說,他只敢對刀誠實以對。
  真像呀,鶴丸國永在心裡感慨。想起了在地底孤伶伶待著的安達貞泰。
  北条貞時鶴丸說了一輩子的話。他這輩子搜括了不少名刀名劍,就數鶴丸最合他意。西元一三零一年,在鐮倉的天空裡出現了彗星。二十九歲的北条貞時看著彗星拖著的長長的掃把尾,憂慮著是不吉之兆,便將執權之位讓給了北条師時,落髮出家。他漸漸地對政治感到厭倦了,將滿心的憤慨宣洩在酒宴之上。從此夜夜笙歌,不再管手邊的政事,成天只知道飲酒作樂。
  「我只是想好好地活著呀。」三十九歲的北条貞時喝醉了酒,哭著對鶴丸喊。他不斷喊著同樣一句話,嗚嗚地哭,就像是一個大孩子一樣。
  鶴丸國永看著北条貞時,眼神裡有哀憫也有同情,更多的是寬容與慈悲。
  所有人都只是拚命想活下去而已,他想。哪怕是想死的人,也有那麼一點對生命眷戀的理由。所有的情感歸結起來,都是對於生命的熱愛。再怎麼深刻的欲望、如何紛擾的人心,大概也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去愛這個世界而已吧。
  這就是人哪,鶴丸國永想。

  北条貞時死去以後,鶴丸國永來到了末代執權北条高時的手中。此時的鐮倉幕府已然逐漸傾頹,終於在西元一三三三年,後醍醐天皇聯合足利尊氏新田義貞,率軍直搗設於京都的六波羅探題,攻陷了鐮倉。北条家一直退到了東勝寺,終於無處可退,一族八百七十人在東勝寺前全數自盡。鐮倉幕府就此滅亡,進入室町幕府的時代。
  而鶴丸國永在新田軍火燒鐮倉的兵荒馬亂之際,便與北条家散失了。一個農民在事後整理戰場的時候,偶然在斷垣殘壁之間拾起,也不識得鶴丸的珍貴,用很便宜的價錢給轉讓了出去。此後他便在平民百姓與武士之家流傳,時而被爭奪,時而安穩地流轉而過。但無論面對的人心如何醜惡,鶴丸國永也已經不在意了。
  「不夠美麗也無所謂,我們本來就也是人心呀。」他說。

 

【2】
  西元一四零一年,鶴丸國永輾轉流轉到了足利將軍家。此時正是第三代將軍足利義滿的盛世,鶴丸被誰送到了在京都北小路室町的花御所,獻給了足利義滿,從此成為了足利家在眾多收藏品中數一數二珍貴的名刀。
  一個研磨師細心替鶴丸的刀身做了研磨和保養,鶴丸國永只覺得全身上下煥然一新,說不出來的暢快。他愉悅地哼起了很久以前在越後聽來的小調,跟在侍女的後頭,來到一個寬敞的房間。侍女小心翼翼地將鶴丸擺在房間正中央的刀架上,便靜靜地退了出去。
  鶴丸國永一踏進房內,便感受到一股熟悉的氣息。偌大的房間裡收藏著各式刀劍,整整齊齊地陳列在刀架上。他繞著房間轉了一圈,興趣盎然地看著各家各派刀匠傾盡畢生之力鑄成的名作。
  「真不愧是足利家,收藏的都是上乘之作哪。」鶴丸國永笑著說,看著身旁一把太刀。那把刀有著獨特的彎曲造型,刀拵上繪有月亮陰晴圓缺的紋樣。是三条宗近想要集天下的美於一身的自信之作。
  「可不是嗎?齊聚了全天下的美的一個盛世。」三日月宗近的聲音說。金色的光點憑空出現,在鶴丸國永眼前凝成了一襲寶藍色的身影。
  「好久不見了,鶴。」
  「是真的好久不見了哪,三日月。」
  兩人相對而坐,如同三百多年前一樣。
  「要喝點酒嗎?」三日月宗近問。
  「能喝嗎?」鶴丸國永驚訝地說。
  「能哪。」三日月宗近笑著說,從身旁摸出了一罈酒,和兩個酒盞。「義滿延攬了不少陰陽師,定期為我們舉行祭禮。」
  「這可真是讓人驚訝的好消息。」鶴丸國永說。
  兩人邊喝酒,邊說著這三百多年來所發生的種種事情。相談甚歡,不知不覺竟說到了夜深。忽然從外頭傳來陣陣聲響,像是砲火般的聲音。同時傳來了火藥般的味道。
  「真是幸運哪,鶴。看來義滿今晚正好要賞煙花。」三日月宗近說,讓鶴丸國永注意著窗外。「從唐人那裡傳來的風流玩意兒,燄火會在空中綻放出美麗的花朵來。」
  鶴丸國永仔細地看著窗外的夜空。五顏六色的煙花綻放了在夜空之中,絢爛奪目,點亮了整個夜晚。放射著的花形,如水車般的形狀,都如同流星般一閃而過。每個煙花都在最盛開的時候凋零,旋即消失在夜空。
  看著看著,他想起了五条國永,想起了坂額,想起了安達貞泰和北条貞時。想起了他們短暫卻璀璨的生命。想起他們手心裡的溫度,想起從手心裡傳來的心的聲音。想起他們的脆弱與堅強,想起生命的珍貴與無奈。逝去的時光此刻都成了回憶,溫暖著他的心。
  「吶,三日月。」鶴丸國永忽然開口。「我還是很喜歡這個人世間哪。」
  「即使所有的相遇都註定了離別,也依然喜歡這個人世間嗎?」
  「要是能再給我選擇一次,我還是願意再一次遇見他們哪。」鶴丸國永說。
  經歷過的時光都不約而同地在他的刀身上留下了看不見的刻痕。作為一把刀,他能做的事不多,如今的他只希望能夠成為他們在夜空綻放的見證。作為他們存在的證明,也作為自己存在的證明。作為一把刀,他的存在就是最後的意義。
  「那樣便好。」三日月宗近像是看穿他的心思似地,安靜地說。「那樣就很好了。」
  接下來的時光,他們賞著煙花,誰都沒有開口說半句話。
  生而為物卻能擁有靈魂,真是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哪。鶴丸國永靜靜地想。究竟能夠多愛這個紛亂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無可救藥地愛著這個人世間哪。

 

後記

   自從我愛上鶴丸以後,就一直很想替鶴丸國永這把刀寫一個很認真的故事。讓總是負責做搞笑役的鶴丸能夠當一回正正經經的主角,正經到所有人都會驚訝的程度。這個想法從很早以前就開始醞釀了,沒想到還是拖到如今,而且又是追著死線才勉強趕了出來。果然全世界我誰都可以相信,就是不能相信自己哪。這次真的是趕到不能更趕的程度了,連續幾天都沒有闔眼,身心都來到了極限。在這樣的狀態下寫小說,完全就是急就章。寫到後來滿心只想掐死之前的自己。但在覺得很痛苦的同時,也覺得非常愉快,果然能把心中的故事化成文字,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手のひらの花火》,譯成《掌心裡的煙花》。所想要描繪的是鶴丸國永流轉的刃生,寫他的所有相遇與所有離別。畢竟鶴丸在不計其數的持主手中輾轉度過了一千多年,漫漫長生卻始終飄泊無依。每一次的遇見都註定了別離,離別得多了就只能變得瀟灑。我一直很喜歡這樣瀟灑的鶴丸哪。但囿於時間與能力,這次的主題便著重在鶴丸前半段的刃生,以鶴丸和持主之間的故事為主。希望之後也能把後半段刃生的「織豐」、「藤森」、「伊達」、「獻上」寫成一篇完整的故事,畢竟鶴丸的刃生流轉如此曲折,與其他刀劍的相遇與離別,應當處處都是故事哪。
  書名的「花火」,是源自於Mr.ChildrenHANABI」這首歌。我非常喜歡這首歌的歌詞,幾乎是一見傾心。我心中裡的鶴丸,大抵就是歌詞裡所描繪的模樣。而在我的想像裡,刀與持主緊緊相依、生死與共,便是透過持主的「掌心」。透過他們的掌心,刀能感受到人的體溫、心跳,以至於人心。掌心裡的煙花,既是人的生命,也是刀在持主手心裡發光發熱的絢爛記憶,是他們一同存在過的證明哪。我所想要講的大概就是這樣的故事。不知道在這麼急就章的狀況下,有沒有好好地表達出來。
  雖然很不明顯,但我其實有嘗試著在各章裡處理「存在的意義」、「人心」、「欲望」、「情感」、「生/死」、「堅強/脆弱」、「對生命的渴求/絕望」等子題(我這人始終很貪心哪)。在我心裡,鶴丸一直是一個非常成熟的人,有著非常開闊的胸襟。要有這樣的胸襟,想必就要經歷過這些事情、思考這麼多的問題才行。從身為器物最一開始的單純,到後來逐漸接近人心、因而產生的困惑,
  因為是歷史正劇向的內容,為了要建構一個時代的實感,在寫作時都盡可能地參考了各種資料。雖然是這樣說,也多半是參考日文WIKIGOOGLE所能搜尋到的網站罷了,完全無法說是考據的程度。頂多就是想著各種事(「平安時代的人到底都穿些什麼衣服」、「室町幕府已經會放煙火了嗎?」),一邊讀資料一邊寫的程度而已。也因此在眾多資料說法的採擇上,完全是基於個人喜好與創作需要。比如這次為了要讓鶴丸國永見到三条宗近,便捨棄了「五条國永在天喜年間(1053-1058)住在京都五条」的說法,改採「五条國永是三条宗近的弟子」一說。同樣地,也為了讓鶴丸能回答三日月當初問他的問題,也採取了「鶴丸國永在北条氏滅亡後、進入織田家之前,曾流傳到足利家」的說法,諸如此類。雖然盡可能忠於歷史事實(比如一些戰役的年代)、只做最小限度的改編,但畢竟也已經是我個人的主觀解讀,與真實的歷史想必相差甚遠,再請讀者們多加包涵。比如坂額御前和藤原高衡究竟是不是一對情人,目前還沒看到有這麼八卦的說法,完全是我自己想像著「或許有可能噢」而把他們送作堆的,也請讀者們別信以為真。
  想說的話實在太多了,其他的話之後再用噗浪好好說個痛快。最後不免俗地要來言謝。首先必須感謝千業印刷,如果沒有他們的寬容,這扇窗是絕對關不起來的。謝謝替我畫封面的Nata,能夠請到妳幫忙,真的是我一輩子的榮幸,我直到現在都難以言喻我看到成品的感動。謝謝替我插花的咪你、INK桑和艦長,讓我的錦上添了三朵美麗的花。也謝謝一直陪我走過來的青藤眾、魚港、鏡桑、小昭和其他朋友,沒有你們的支持,我也走不到如今。最後的最後,謝謝看到這裡的你們。鶴丸國永真是這世界上最最罪惡的一把刀。

 

雜談噗

www.plur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