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丸國永中心】《手のひらの花火》WEB再錄(1)五条

  • 2016/2/13 CWT42《手のひらの花火》(掌心裡的煙花)WEB再錄。
  • 全書共四章,再錄將分成四篇刊載。
  • 畢竟也是一年半以前的作品,如今看來當然有許多想要修正的地方,也曾經想要針對部分章節重新加筆修訂一次。但以現在角度來看,一年半以前的考據、筆法甚至劇情編排都還是太過於天真了,現在要修訂恐怕又是半本以上必須改寫。因此在改寫計畫確立之前,姑且先再錄本子最原本的樣子。為求公平起見,再錄內容不改任何錯字,不管什麼都請多加包涵。
  • 要問我的話,這本可以說是我目前為止最喜歡的一本作品,同時也是迴響最好的。決定絕版以後也有一些希望加印的聲音,但果然過去的就應該颯爽讓它過去。目前刃生系列的下一本已經決定是三日月《浅い夢、見やしゃんせ》,希望能順利在今年十月寫出來。
  • 有什麼感想依然歡迎填寫感想表單告訴我。

 

第一章 五条

 

【1】

  西元一零三一年,在平安京五条坊門附近的一間木造小屋裡,一名中年男人蹲在不斷冒出熊熊烈燄的鍛冶爐前,用鐵鎚捶打著燒紅的玉鋼塊。他將鋼塊捶打開來,摺疊起來後又再捶打,如此反覆地疊落鍛打,整整耗費了七天的時間。
  鐵鎚一次次舉起,又一次次落下。他全心全意地凝視著眼前的鋼塊,一次又一次地敲打。即使斗大的汗珠不斷地從他那黝黑的臉龐滲出,他也不曾停下手中的動作。只是任憑汗水滑落,與粗重的呼吸聲交錯而過。
  好不容易鍛鍊完成,他將鍛造好的心金、棟金、刃金鍛接成芯金,再與側金鍛接起來,捶打延長成刀的形狀。他拿起小鎚細細敲打,耐心修整刀形,眼前的刀逐漸出現了雛形。這又花了他好幾天的時間。調製好燒刃土,他依著心中所思的刃紋,封起刀身,放入如同朝日般火紅的爐火之中。過了一段時間,他將刀放入冷水之中急速冷卻,絲毫不敢大意地進行高技術性的淬火工序。
  一口刀終於成形於他的手中。
  刀匠看著手中的刀身,稍微調整了刀的彎曲度,修復微小的瑕疵。接著又調整了莖的形狀,開了鑲嵌刀柄用的目釘穴,刻上鑢目。最後,他在莖上一筆一劃地鏨下了他的名字:國永。
  「……果然我還是沒辦法離開刀。」在將近一個月的鍛刀過程裡,始終沉默著不說一句話的他,終於開口說了話。
  太久沒說話了,他的聲音顯得沙啞而蒼老。
  「果然我還是喜歡刀。『國永』。」

 

【2】
  最初的意識,是在一片熾熱的火海之中。
  他還只是一塊塊的鋼。時而在密閉的空間裡,被熊熊燃燒著的烈火炙烤。時而在「鐺──鐺──鐺──」的聲響之中不斷地被重物敲打。有一個聲音在對他說話。但究竟說了什麼,他已經記不清了。
  意識支離破碎,無法整合起零碎的片段,他卻被組合成一長段的鋼。經歷了各種修整,火裡來水裡去。又被利器在身上銘刻了什麼字。
  「『國永』。」
  在聽到了這個名字之後,他於焉降生於世。

  鶴丸國永睜開了眼睛。在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知曉了自己是一把刀的事實。知曉了自己作為刀的付喪神,係憑依著刀匠的念想而存在,因而擁有了靈魂。他能凝聚神識,化成如同人類形貌般的靈體,更能擁有類似於人類的五感與情緒,比起人類要來得更加敏銳。
  他輕輕眨了眨亮金色的眼眸,眼裡是純真而清澈的光芒。他站了起來。就如同新生兒般的好奇,他忙不迭地環顧自己身處的所在。眼前是一間狹小的房間,鋪著木製的地板,木板斑斑駁駁,顯得陳舊而粗糙。室內沒有任何布置,只在最前方放著一個已經坐得很舊的坐墊。坐墊的右方有一個木製小櫃,裡頭收著十幾冊手抄本。後方則設了一個刀架,整整齊齊地擺著作為刀的自己。除此之外便別無他物。
  鶴丸國永在室內走了一圈,便回到本體之前坐下。他想見見那個鍛造出他的人。究竟會是怎麼樣的人,又具備了怎樣的念想,才能讓他自鍛造之初便降生於世呢?他閉上眼,試著去感受形塑出他的靈魂的那些什麼,卻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出個所以然來。想了一會兒以後,他放棄思索所謂的「自我」,坐在本體旁什麼都不想,只是靜靜地等待。作為寄宿於物的付喪神,時間的流逝自然而然,等待就如同與生俱來的本能。特別是對於新生的刀靈來說,就連等待也是新鮮的。
  偶爾會聽見外頭的走廊有人經過,木製地板傳來特有的聲音與震動。但始終不見任何人進房。就這樣過了幾天,忽然有人拉開了用便宜油紙糊著的門,走了進來。鶴丸國永抬頭看他,是一名大約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魁梧,手臂尤其粗壯,有著強壯而結實的肌肉,全身曬得黝黑。他的臉部線條堅毅,粗硬的頭髮泛著灰白。在不說話的時候神情顯得很嚴肅。
  是他。在見到男人的那一瞬間,鶴丸國永感受到一陣發自內心的喧囂。那心意相通的鼓譟讓他本能地知道那個男人是誰。
  「喂──」鶴丸國永喊出聲來。五条國永卻置若罔聞,像是沒聽見任何聲音一樣。鶴丸國永朝著他揮了揮手,依然沒有任何回應。五条國永的視線穿過了他,逕直地望向了刀架上的自己。
  看不到我嗎?鶴丸國永失望地垂下手。現在他知道人類原來是看不見自己的。即使自己能化成與人類形貌無異的靈體,他們也只會看見他們想看到的東西。只能見到作為「物」的自己。付喪神與人類雖然同處於這個世界,卻又同時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就連聲音也傳遞不了。
  他歎了一口氣。眼睜睜地看著五条國永抱著一個木盒走了過來。只見他小心翼翼地將自己的本體從刀架上取了下來,用光滑的錦布包裹起來,放進木盒內。捧著木盒走出了房間。
  鶴丸國永跟在他的後頭走了出去。他知道作為刀的付喪神,寸步都不能離開自己的本體。這是上天給他們設下的禁制。

  五条國永出了家門,走在平安京的小路上。鶴丸國永跟在後頭,邊走邊打量著熱鬧的街道,市集小販的叫賣聲和行人的交談笑語,無一不令他感到新奇。偶有幾個人和五条國永打招呼,五条國永也都沒停下腳步,只是靦腆地點頭回了回禮。他們持續地向前走,穿過熙來攘往的人群,東拐西拐,來到了三条白川橋附近的一處雄偉宅邸之前。五条國永繞到了宅邸後側,推開籬笆旁的小門,走進了庭院。裡頭有個小伙子正在打掃落葉,五条國永向他說了要求見師父。小伙子答應了一聲,掃帚一擱,替他通報去了。
  沒多久五条國永便被喚到了一個房間裡等候。等候的時間有點長。鶴丸國永把房間打量完一圈,把裡裡外外的各種高雅擺設都看了個夠,卻始終沒有半個人出現。他轉頭看看身旁等候著的刀匠,五条國永始終很有耐心地等在那裡,跪坐著的身體連動都沒有動過一下。
  五条國永忽然低頭向前行禮。鶴丸國永連忙轉過頭去,只見一個身材高瘦、面容清癯的老人走進房內。老人身著白色狩衣,在舉手抬足之間,一股風範凜然而生。他在前方的一疊榻蓆上坐下,才一坐好,眼神便筆直地朝鶴丸國永看過來。
  這個人看得見我。鶴丸國永想。他迎上了老人的目光,和名為三条宗近的老刀匠四目相對。三条宗近深深地看著他,眼神裡沒有吃驚也沒有疑惑,彷彿在看一件日常生活裡習以為常的物事似地,在一瞬間便接受了他的存在。三条宗近很快地把視線轉回前方,開口讓正低頭問候的五条國永不必多禮。
  「國永,近來可好?」
  「弟子很好,多謝師父關心。這次前來,是想請師父鑑賞弟子新鑄的一口太刀。懇請師父指點。」
  五条國永邊說邊將身旁的木盒移到前方。他打開盒蓋,解開錦布,取出了太刀。他雙手捧著刀,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恭恭敬敬地跪了下來,將刀高舉過頭。三条宗近點了點頭,同樣以雙手鄭重地接過刀來。
  鶴丸國永也跟著向前走了幾步。他索性就坐在三条宗近的跟前,亮金色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
  三条宗近沒理會鶴丸國永的注視,只是專心地端詳手中的太刀。
  「在鑄成這口刀的當晚,弟子夢見了晨曦之中飛舞著的白鶴。於是請鞘師做了銀白色的刀鞘,讓蒔繪師繪上了鶴丸紋。」
  「鶴丸……」三条宗近輕撫著刀鞘上的鶴丸紋,兵庫鎖晃動著發出銀鈴般的聲響。他以雙手將刀托起,向前行了一禮。然後坐起身來。左手緊握刀鞘,右手持柄,輕輕拔出一小段刀身。再以緩慢的速度抽出刀來,仔仔細細地鑑賞著。鑑賞完刀身之後,他納刀回鞘,以俐落的手法拆下了目釘和柄,開始鑑賞起莖部。
  五条國永大氣也不敢吭一聲,表情帶著點忐忑,眼神來回地看著三条宗近和他手中的鶴丸。他看不見坐在三条宗近前方的鶴丸國永,因此也沒法看見鶴丸國永正斂神肅容、以同樣專注的神態在回應三条宗近的鑑賞。鑑賞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長得就連擅長等待的五条國永都有點沉不住氣。就在他開始坐立難安的時候,三条宗近終於鑑賞結束,把刀交還給他。
  「很美。」三条宗近說。「非常美的一把刀。」
  五条國永微微地顫抖著,低頭向三条宗近行禮。「弟、弟子在四年前來到五条,有幸跟著師父學了一段時間,卻怎麼樣都鍛不出真正的刀所應有的姿態。師父所鑄的『三日月』美得就像是不屬於這個世界一樣。弟子不奢求能及得上師父的一半,只希望自己也能鍛出一把真正的刀。努力了這些年,卻一直失敗。本來想著這一口太刀要是再失敗,或許就該就此收手,不能再這樣褻瀆刀……」
  他叩著頭,說不出任何話。三条宗近摸著下巴,高深莫測地看著他。
  「在鍛刀的時候,心裡都在想些什麼?」
  「……我太在意著要追求最純粹的美,患得患失,心裡全是擔憂。一發現瑕疵便無法再繼續鍛下去,最後只是停滯不前。在鍛這把鶴丸的時候,想著反正是人生裡的最後一把刀了,才真正全心全意只在想刀的事……具體想了些什麼我也記不清了,惟一能確定的是,弟子果然還是沒辦法離開刀。懇請師父再次指導我。」說完,五条國永又叩了幾個頭。
  「我已經沒有什麼能教你的東西了。這把刀將會流傳萬世。」三条宗近說。
  五条國永抬起頭來,看著三条宗近的眼睛。眼神裡有著被肯定的喜悅,也有著被拒絕的感傷。他深深地再向三条宗近行了一禮。
  「最後……」五条國永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選擇用語。「言有言靈,物在經年累月之下也將宿有付喪。據說至高無上的鍛刀境界便是在鍛造之初鑄成刀靈,也聽聞師父鍛出的每一把刀都有其靈魂……不知道能否向師父請教箇中訣竅?」
  聽到這個問題,三条宗近終於把眼神移到了一直坐在他前方的鶴丸國永之上。他沒有直接回答,只是喚來剛剛的那個小伙子。
  「敢問大人有什麼吩咐嗎?」
  「去準備祭神儀式。」三条宗近說。
  在一旁的五条國永一時還摸不著頭緒,只是愣愣地看著三条宗近。
  三条宗近慈祥地笑了起來。
  「用不著學,這不就已經是一個非常漂亮的孩子了嗎?國永,你已經用你的心鑄成了一個很美的靈魂了呢。」

  祭神儀式進行了三個時辰。銀白色的太刀被放在神座的刀架之上,青銅製成的四腳香爐裡點著薰香,兩邊擺著插滿鮮花的花瓶。神座前擺著幾盤鮮果,做為簡單的供物。樂師吹著笙、龍笛篳篥,撥弄琵琶與箏絃,敲打三鼓,合奏著祭神用的雅樂。
  鶴丸國永輕鬆地斜坐在神座緣側,手裡拿著一顆蘋果,津津有味地吃著。音樂悅耳,洋溢著愉快的氛圍。鶴丸國永聽著聽著,覺得很高興。時不時也會跟著拍子拍起手來。
  儀式即將迎來尾聲。三条宗近命人取來一管龍笛,親自吹奏了起來。笛聲婉轉,時而低迴時而高昂,從容而輕快,悠揚於天地之間。鶴丸國永忍不住放下了咬到一半的蘋果,仔細聽著那笛聲。龍笛所發出來的聲音澄靜而通透,乾淨得沒有任何雜質,彷若新生般的自然,與他的刀身深深地起了共鳴。樂章由「序」轉「破」、由「破」至「急」,終於一具吹畢,笛聲停歇。樂師魚貫地退出舉行儀式的小間。
  「十分精采。」鶴丸國永看著放下笛子的三条宗近說。
  三条宗近微微欠了欠身,表示自己不敢當。
  「為何你看得見我?」鶴丸國永問。
  「作為一個老刀匠,我看得見所有刀的靈魂。」三条宗近回答,「以往只能看見模糊的影子,年紀漸漸大了以後,就看得越來越清晰了呢。」
  「那個男人呢?」
  「國永是看不見的。很遺憾,他雖然擁有鍛造出你的資質,卻不具有看見你的能力。像我這樣的人並不多見。」
  「你是一個很厲害的人,笛子也吹得很好。」鶴丸國永說。
  「而且準備的蘋果也很好吃。」三条宗近微笑地補充。他留意到鶴丸國永似乎很喜歡蘋果,一口氣吃了好多顆。旁邊的甜瓜倒是咬了一口就擱在一旁。
  「原來是『蘋果』嗎……」鶴丸國永看著手中的水果,笑了起來。「沒錯,很好吃。」他說。這是他第一次吃東西,蘋果香甜的滋味令他難以忘懷。
  身為付喪神,本來就無力干涉人間的事物──畢竟自己也是人類所製造出來的道具。惟有特別獻給他們的供物,他們才能將之握在自己的掌心。靈力越強的付喪神越能突破這樣的限制。此時的鶴丸國永還不知道,等他終於可以偷吃人們的食物、再次品嘗到這樣香甜的蘋果的時候,已經是好幾百年之後的事了。

 

【3】
  三条宗近將鶴丸國永帶到了另一個房間。寬敞的房間裡陳列著各式刀劍,整整齊齊地放在刀架之上。鶴丸國永一踏進房裡,便本能地感應到同為付喪神的氣息。然而這些刀靈並沒有現身。
  「時間上還有一些餘裕。機會難得,我想讓你見見你的同類。」三条宗近說。他將鶴丸置於正中央的刀架之上,轉頭看向放在身邊的一把太刀。
  「三日月,能耽誤你一些時間嗎?」
  鶴丸國永的視線隨之落在那把太刀上。那把刀有著獨特的彎曲造型,刀身上有著如同三日月般細小而美麗的打除紋。同樣作為一把刀,鶴丸國永很清楚這把刀的不凡之處。他用眼角餘光瞥了三条宗近一眼,三条宗近不是一個簡單人物,他想。
  「如果是宗近的請求的話。」一個聲音說。
  話聲方落,穿著一襲寶藍色紗綾型狩衣風裝束的男子憑空出現在鶴丸國永眼前,衣著上金色的三日月熠熠生光。他輕步向前,優雅地凌空而行,輕飄飄地落到了地面之上。男子用眼神毫不掩飾地上下打量著鶴丸國永。仔細一看,在他的眼底也閃耀著一輪三日月。
  「是宗近新鑄成的孩子嗎?」被喚作三日月的刀靈問三条宗近:「不太像是你的作風哪?」
  「是國永鍛造出來的刀,名曰鶴丸。」三条宗近一邊捋著下巴的鬍鬚,一邊笑著說:「雖然不是我的作風,卻是我一輩子也鍛不出來的另一種氣候哪。」
  「確實是把出色的刀呢。」三日月宗近稱許地說,對著鶴丸國永一笑。

  三条宗近說晚點再派人來取鶴丸,便離開了房間。三日月宗近目送三条宗近走出房門,一邊問著「鶴丸……對嗎?喚你為『鶴』可好?」一邊席地而坐,十分怡然自得。雖然說出來的是一個問句,語氣裡卻沒有半點要詢問的意思。鶴丸國永也不在意,跟著三日月宗近一起坐了下來。地板坐起來涼爽而舒適,可以感受得出來建造者使用了上好的木材,居住者也勤於保養。
  兩人相對而坐。只見鶴丸國永坐得隨性,三日月宗近卻維持正坐,姿態高雅端莊。兩人的氣勢倒是不分軒輊。
  「稱呼我為三日月就可以了。」三日月宗近說。
  「三日月。」
  三日月宗近露出滿意的微笑。
  「鶴喲,是什麼念想鑄成你的靈魂?」
  鶴丸國永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始終感受不到特別的什麼。」
  「不問問國永嗎?」
  「他看不見我。就算看得見,他也記不清了哪。」鶴丸國永有點遺憾地說,隨即又不在意地笑了笑,扮了個鬼臉。「只知道他真的很專注,專注得心無旁鶩哪。」
  「哈哈,確實很像是國永的作風呢。」三日月宗近笑著說。
  「你見過他嗎?」
  「我曾見過一次。嗯,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吧?當時宗近剛收他入門,答應讓他鑑賞我。是個樸實無華的人,好處是很認真。欲望很淡,淡得讓我印象深刻。見的人多了,就會知道這在人類之間是很難得的哪。」
  「直覺告訴我,他是個很不錯的人。」鶴丸國永說。「雖然今天才第一次見到他,但從他認真的眼神和手心傳來的溫度,我能體會他的難得之處──」
  他頓了一頓,繼續說了下去:「──但不知道自己的心由何而來、不知道自己的靈魂為何而生,果然還是有點難辦哪。」
  「總有一天會知道的,畢竟是你的靈魂哪。」三日月宗近說。
  「三条宗近也是個難得的人。」鶴丸國永說。在心裡浮現剛剛三条宗近看他的眼神。老刀匠的眼裡就像一口深不可測的潭,裡頭閃耀著智慧的光。
  「如果說國永努力耕耘,宗近毫無疑問便是個鍛刀的天才。」三日月宗近同意地說。「明明只是一個半路出家的貴族,鍛刀也不過是公務之餘的興趣,卻能有這樣高超的技藝。更難能可貴的是他什麼事都看得很通透,告訴了我很多事情。」
  「但三条宗近不像是個沒有欲望的人。」
  三日月宗近點了點頭。「沒錯。不同於國永的無欲無求,宗近的欲望很多。但他和他的欲望處得很好。」他慢悠悠地說。「就連我的存在也是其中一個欲望的展現。當初宗近在鍛造我的時候,心裡所想的是自信與榮耀,想要集天下的美於一身。這便成為了現在的我。」
  鶴丸國永看著三日月宗近氣定神閒的模樣。不愧是想要集天下的美於一身的刀,渾身散發出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三条宗近便是懷抱著這樣的念想,才鑄成了眼前這樣高貴的靈魂嗎?
  「讓我們換個話題吧。鶴,甫降生於世,感想如何?」三日月宗近說。
  「一切都很新奇。」鶴丸國永說。「身而為物卻能擁有靈魂,實在是不可思議的一件事情。」
  「幾十年前宗近也如此問我,那時的我也和你說了同樣的話。能夠像這樣化成與人類形貌無異的靈體,比原本的刀身更能深刻感觸到這個世界,在一開始的時候確實很難不覺得有趣哪。」
  「現在就不覺得有趣了嗎?」鶴丸國永問。
  「嗯──不特別覺得有趣,也不特別覺得無聊。」三日月宗近回答。「對我而言,作為天下的美的存在,並不是一件特別有趣或特別無聊的事情。只是單純存在於這個世界裡,如此而已。」
  「作為一個旁觀者嗎?」
  「作為一把刀哪。」三日月宗近微笑著說。「不過,在這裡看著那些人心和欲望浮沉,也算是我的一種樂趣吧?」
  「我還是很期待這個世界的哪。」鶴丸國永說。「期待這個世界能為我帶來怎樣的驚喜,也期待能見到如何有趣的人心。」
  「鶴喲,不要抱著太大的期待比較好喲。人心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三日月宗近深深地笑了起來。「這幾十年來我看著宗近身邊的人來來去去,跟著宗近一起閱人無數。光是看著他們的眼神,我就能感受到他們內心裡的欲望。從他們的掌心,我也能讀出他們人心的流向。那些欲望就如同泥沼,牽引著無數人心向下墜落。無論是欲望還是人心,都不是什麼美麗的東西。人世間也不是什麼美麗的世界。」
  鶴丸國永側著頭,思考著三日月宗近所說的話。對於來到這世間不過短短數天的新生付喪神而言,三日月宗近的話還太過於遙遠。
  很快地他便決定什麼也不去想,無所謂地笑了一笑。
  「不夠美麗也無所謂,我們本來也就是從人心之中誕生的呀。無論遇到怎麼樣的世界,都足以構成不同的驚喜。」他說。
  三日月宗近看著鶴丸國永,從他金色的眼裡看見了純淨的光。襯著他的一身白衣顯得格外亮眼。他忍不住想:國永這次可真是鍛出一把很不得了的刀呢。
  「也是呢。就當作是前輩的多管閒事吧。」三日月宗近輕輕一笑。「人有人心,作為刀劍的我們自然也有屬於我們的本心。當心別讓人世間裡的泥淖給染髒了哪。」
  鶴丸國永還待要說些什麼,心中的想法還沒來得及轉化為言語,卻見三日月宗近已然站起身來。他只來得及見到那綴在衣擺上的金色流蘇前後搖曳。
  「雖然還想繼續說下去,但看來時間已經差不多了呢。」三日月宗近鶴丸國永更早聽見了來人的足音。「和你談話十分愉快哪,鶴。」
  鶴丸國永跟著站起身來。「之後還有機會再見到你嗎?」他問。不知怎地忽然留戀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和其他刀靈說話。
  三日月宗近微微一笑。「作為一把刀,我們能做的事不多,只能任憑此身在人世間流轉。如果有緣,或許會在刃生裡再次見面,但更大的可能是再也不會相見哪。」
  被三条宗近遣來取刀的幾個侍童拉開了房門,朝著兩把刀的方向低頭行了一禮。其中一個侍童走了進來,恭敬地將鶴丸從刀架上取下,雙手捧著刀,便要離開房間。
  「很高興能和你說話。期待著未來還能有這樣的緣分。」鶴丸國永說。
  說完以後,他便跟在侍童的後頭走了出去。

  「鶴喲,無論未來經歷了什麼,都不要失去作為刀劍的本心。我們雖然擁有人類的外形,卻不是真正的人類。」
  在侍童正要拉起房門的時候,鶴丸國永忽然聽見背後傳來這麼一句話。他回過頭來,在房門正要被關上的那一剎那,看到三日月宗近化作金色的光點,消失在空中。只留下爽朗的笑聲迴蕩。
  「哈哈,如果還有再見之時,再告訴我你還喜歡這個人世間嗎?」
  「等著我的答案吧。」
  鶴丸國永輕快地說。轉身跟著侍童走過長長的迴廊。

 

【4】
  鶴丸國永隨著五条國永回到了位於五条坊門的住處。五条國永將鶴丸珍而重之地擺在刀架之上,就設在鶴丸國永有記憶以來便待著的小間。鶴丸國永這才知道原來這個房間是五条國永的書房,偶爾也充作會客室使用,即使來找他的人屈指可數。不同於三条宗近對於高雅的講究,五条國永生性儉約,只願意保持最低限度的生活起居,房間裡一直都維持著很簡陋的模樣。
  五条國永花了很多時間待在鍛刀房,書房大部分的時候都沒有人,偶爾會有像是妻子似的女人會進來打掃。只有在沒有鍛刀的日子,五条國永才會來書房裡讀書,也會自己提筆紀錄一些鍛刀的心得。鶴丸國永好幾次好奇地探頭看他所讀的書,清一色全是和刀有關的古籍抄本。雖然只有十來冊,但五条國永總是很熱心地反覆讀著那些書,還會用朱色顏料在旁邊密密麻麻地記下自己的批註。他在讀書時的神情一樣很專注,常常一讀就忘記了時間,也不記得要喝水吃飯。總是要女人看不下去地大聲喝斥他,他才會勉為其難抓起饅頭咬幾口。
  這個男人是真心喜歡刀的。鶴丸國永坐在自己的本體旁邊,看著五条國永寬闊的背影正縮在案前做著筆記,忍不住這樣想。在五条國永對刀的熱情之前,就連生活都顯得渺小。
  鶴丸國永很喜歡這樣的五条國永。他好幾次試著要和五条國永說話,想著五条國永會不會總有一天能看見他了,便在他的面前來回跑著跳著。也曾經在五条國永的耳旁大聲叫嚷,卻徒勞無功。五条國永依然看不見他,也聽不見他的聲音。這讓鶴丸國永始終有點遺憾。有一次他掄起拳頭,想用「力量」讓五条國永感受到他的存在,沒想到一拳往五条國永寬闊的背上打去,他卻一點反應都沒有。不僅五条國永全然沒有發覺,就連他自己的拳頭也毫無所感。他這才想起了凝聚神識所化成的靈體無法干涉人間界的一動一靜,他的存在就彷若不存在一般,對這個人間起不了半點漣漪。他只好放棄了這個念頭。
  日子就這樣平平淡淡地過了下去。
  直到西元一零三三年,傳來了三条宗近死去的消息。

  鶴丸國永還能記得聽到噩耗時的五条國永的表情。那時候五条國永正好待在書房裡寫信,有個男人急匆匆地衝進房內,向著五条國永喊出三条宗近病逝的消息。五条國永先是不敢置信,接著就像是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語言與所有表情似地,一切情感被猛烈地抽乾,無法作出任何反應。幾分鐘以後,他開始大哭。一個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就這樣嗚嗚地哭出聲音來。大顆大顆的眼淚從他眼裡流出來,流過了他短硬的鬍渣,掉在他寫到一半的信上。眼淚將紙上的墨跡暈染開來,特別是剛寫好的「師父」兩個字。新蘸上的墨水被淚滴暈染成一片,再也看不清原貌。
  這是鶴丸國永第一次看到人類的眼淚。此時的他還無法明白五条國永的傷痛為何而來。他知道人類的死亡,卻不知道人類為何會因為另一個人類的死亡而感傷。還不懂得什麼是失去的他,想起了三条宗近的臉,卻也感受到輕微的失落。
  那樣一個難得的人竟然死了哪,他想。
  他想起三条宗近穿著白色狩衣的優雅身姿。擁有深不可測的智慧的老刀匠,沒說什麼便接受了他的存在,是目前為止惟一看得見他、能和他說上話的人類。既擁有能洞悉一切的眼神,也能露出慈祥的笑容。為他主持祭禮,帶著他和其他刀靈說話,熱忱地歡迎著他來到這個世界。
  如果還能再聽到那樣深遠悠揚的笛聲、再吃到那樣香甜的蘋果就好了呢。
  
  在三条宗近死後,五条國永作為三条宗近的弟子,逐漸聲名遠播了起來。鶴丸國永待著的小間已然失去了書房的功能,專門作為會客室之用。每天都會有人遠道而來,向五条國永求教傳承自三条流的五条派鍛冶秘訣。由於訪客實在太熱鬧,老舊的地板不堪負荷,竟然被踩出了一個大洞,害得來人跌了一跤。那天鶴丸國永看著五条國永困窘著不斷道歉的表情,笑了好久。
  即使變得有名了起來,五条國永仍然很謙虛,從不誇耀什麼。即使他所鍛造的刀能換到的金錢越來越高,他也不當一回事,依舊過著清貧的日子,一心一意只在鍛刀。在鶴丸之後,五条國永陸續鍛了數把太刀。全是上乘佳作,卻都沒有在最初的時候鑄成刀靈。經過了這些年的修鍊,五条國永已能察覺自己的瓶頸所在。他明白這些刀並沒有達到自我要求的水準,到了後來,竟連刀銘都不願刻上了。也因此五条國永的有銘作極為稀少,流傳到後世幾乎不見。
  還能再更好。五条國永抱持著這樣的想法,鍥而不捨地努力著。然而好景不常,就在五条國永傾注畢生心力想鍛成一把絕世名作之時,他的右手受了傷。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傷,卻足以斷絕刀匠的職業性命,使他強壯而結實的手臂沒有力氣舉起鐵鎚鍛打。從此五条國永再也無法鍛刀,鶴丸成為他這一生最顛峰也是最後的代表作。
  得知自己再也無法鍛刀的五条國永,來到小間裡坐了整整一天。他一動也不動,就只是怔怔地看著刀架上的鶴丸。直從清晨看到了夜半,不食不飲,不說半句話。就連入夜了也不點燈,任憑自己溶化在黑暗之中。
  鶴丸國永坐在本體的前方,看著五条國永穿過自己的視線。那視線空洞洞的什麼都沒有。他不禁覺得心就像是被揪起來似的難受。明明付喪神是沒有心的,他所擁有的心應當只是一段鋼鐵。原來就連鋼鐵也會感到難受嗎?他自問。當然沒有誰能給他答案。
  這是鶴丸國永第一次為了誰而難過。

  在那一天以後,五条國永便重新振作了起來。他遠遠比鶴丸國永想像的要來得堅強,很平靜地接受了現實。從此他便放棄了鍛刀,改以簡單的手工業維生。他將鍛刀房改成了作業房,封起了鍛冶爐、添了幾張竹案,成為了專門編織竹器的匠人。沒有了前來求教的學徒,小間又恢復成原來的書房,只是五条國永再也不進來讀書了。早在封起鍛冶爐之時,他便將所有記載著他密密麻麻筆記的抄本典籍給悉數丟進了爐內,讓朝日般的火燄有了最後一次張狂的機會。
  鶴丸國永的日子一下子無聊了起來。五条國永依舊將他擱在小間裡。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都不再聽見老舊的地板響起戈咂戈咂的聲響。他只好倚著刀架,安安靜靜地想著一些事情,或者什麼都不想。漸漸地他又開始習慣起等待的日子。等待著五条國永來為他作定期保養,或是有著誰希望親眼見識鶴丸、而五条國永又推辭不掉的時候。只有在這些時候,鶴丸國永才會接觸到人類溫暖的掌心。不同於自身的冰冷,從他們掌心傳來的溫度,總讓鶴丸國永切切實實地感受到自己是一把刀。作為一把刀的使命會是什麼呢?在等待的時候,他時不時會這樣地想。
  無聊的日子並沒有持續太久。作為五条國永最後鍛成的名刀,鶴丸的名號被說成了一個傳奇,漸漸地在外頭越說越響。終於有一天,兩個穿著高級甲胄的武士來到了五条國永的住處。
  「久聞五条大人鍛造了一把絕世名刀,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武士在見識了鶴丸以後,開口說明了來意:「那位大人長期征伐沙場,為求無往不利,特別派遣我們前來,希望能夠向您求取這把美麗而鋒利的寶刀。」
  還沒等到五条國永回答,武士逕自向旁邊使了個眼色,讓侍從端來了一個木架。木架上有著白絹包成的小布包。他解開了布包,裡頭是滿滿的金判。武士將金判向五条國永的方向一推:「請您務必成全。」
  五条國永連看都沒看金判一眼。他伏下身來,低頭向武士行禮。
  「承蒙大人賞識,小的倍感榮幸。如能被那位大人所用,相信這把鶴丸也會感到高興的吧。」
  鶴丸國永在旁邊看著這一幕。自己的命運就這樣地被五条國永的一句話所決定了,對於這一點他並沒有任何的意見。這本是身為器物的本分與必然。
  於是他只是不在意地笑了一笑,不去思考心裡的各種喧囂。

  當天晚上,五条國永細細為鶴丸進行手入保養。他拔除目釘,拆下了刀柄、刀鐔、切羽和刀鎺,用奉書紙擦拭沾附在刀身上的舊油和髒污之後,一手握住刀莖,一手持打粉棒,來回地輕輕敲打,讓打粉適當地附著在刀身之上。重覆了幾次擦拭和打粉的動作、直至舊油完全清除以後,他取來油塗紙,均勻地為刀身重新上油。最後再稍微打上一些粉,用奉書紙小心地去除。
  五条國永一邊為鶴丸保養,一邊仔細地鑑賞著自己的得意之作。刀長二尺五寸九分半,刀身細長、小切先,透過刀反的弧度而展現出優美的刀姿。直刃紋裡帶有小亂調,刀莖也是特別的雉子股莖造型。是一把很美的刀呢,他一邊鑑賞一邊這樣地想。可惜之後再也沒辦法見到它了。他將卸除的部位依序裝了回去,還刀入鞘。保養終告完成。
  他恭敬地用雙手捧起鶴丸,將鶴丸放入了錦盒之內,卻始終捨不得蓋上盒蓋。他凝視著鶴丸,眼裡充滿愛惜的神氣。
  鶴丸國永煥然一新地站在他的身旁,歪著頭看他。只聽見五条國永歎了一口氣,開口打破了沉默。
  「……早已耳聞那位大人十分英勇,名震關東。作為他的持刀,想必您也會覺得開心的。這些年來,我私心將您淹留在此,沒有積極地讓您作為一把刀被使用,這一點也務必請您原諒……」
  像是不習慣和物品說話似的,五条國永的表情有點窘。他撓了撓頭,努力地想像成是自己的自言自語。
  「師父曾叫我不要被雜念束縛了手腳,但我一路走來始終擺脫不了。太過於在意著要追求最純粹的美,最後反而和美擦身而過。」他歎息似地說。「年近中年才開始學習鍛刀,我一直都很自卑。面對師父那樣一座難以超過的高山,也一直都很心急。這註定了我永遠無法成為像師父一樣偉大的刀匠。」
  鶴丸國永學著五条國永的樣子,端正地跪坐在他的面前,專心聆聽他說的話。
  「我一直都很喜歡刀。對於不擅和人來往的我來說,只有刀擁有最純粹的心。不只是作為斬殺或觀賞的道具而已,刀作為一種存在,會反映使用者的內心,是最誠實的東西。」五条國永說。「然而如今我已不能再鍛刀。或許上天覺得我該就此打住了吧……無論如何,我鍛出了一把真正的刀。作為一個刀匠,我已了無遺憾。」
  他低下頭來,向鶴丸深深行了一禮。「身為一介俗人,能夠鍛出您來,是國永至高無上的榮幸。」
  恍然間,鶴丸國永回到了意識最初的那一刻。在他還是一塊塊的鋼的時候,伴隨著灼熱的燄火與鐵鎚的來回敲打,有一個聲音在和他說話。
  「無可救藥地喜歡著刀,喜歡刀最純粹的美。」是五条國永的低沉的聲音。
  「喜歡對刀誠實的人心。」
  「喜歡這個世界的單純與紛亂。」
  「此時此刻的自己是存在的。」
  五条國永的心聲,透過了他手上的鐵鎚,一次一次地傳遞到了鶴丸國永的心底。他全心全意地對著鋼鐵訴說他的心,每一次的鍛打都傾注了他的靈魂。那些純粹的意念,那些對於刀、對於生命、對於世界最根本的喜歡,都被握在他的手中,一擊一捶地,鑄成了鶴丸國永的心。
  此時此刻,鶴丸國永終於明白自己的心由何而來、自己的靈魂為何而生。作為最純粹的意念,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意義。
  「你是很好的刀匠,一點也不輸給三条宗近。我很喜歡這樣的你。」鶴丸國永說。旋即想起五条國永聽不見他說的話,想說的千言萬語便吞回了肚子裡。
  他只好彎下腰來,低頭向五条國永還了一禮。
  「謝謝你。」鶴丸國永發自內心地說。
  話說出口的那剎那,只見五条國永的身體劇烈地震了一下,迅速抬起頭來。就在那麼一瞬間,他的眼神第一次和鶴丸國永的視線相對。鶴丸國永清楚地在他的眼裡看見自己的身影。
  在那一瞬間,映在五条國永眼裡的,是渾身雪白的青年付喪神。青年身著和裝,穿著白色羽織,綴上了金色的鎖鍊。他有著一頭淡白色的髮,亮金色的眼裡透出清澈的光,就連眉睫也如同白雪一般,全身上下無一不散發著柔和的銀白色光芒。在如夢似幻的美麗面容上,有著如同生命般閃爍的東西。
  五条國永不發一語,只是再一次向鶴丸國永深深地低下了頭。他終於親眼見識到自己所鑄成的刀靈是何等的美麗。這極為短暫的這一刻,成為了他生命裡永恆的神蹟。
  這便是鶴丸國永和五条國永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的相見。

  西元一零三五年,鶴丸國永離開平安京,被送往信濃國。在信濃國裡等著他的,是被世人稱為「餘五將軍」的平維茂